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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为胡人所居,多奇珍异物。贤妹及笄之日将近,关山远隔,又兼有冗务,不克亲往。无以为贺,貂裘一领聊表寸心。另思及贤妹钱物往来之时,算筹散乱,计数多有不便。兄阅古籍时,偶见先人《数术记遗》中有言“珠算之法”,冒昧制成珠算盘,或可使计数从简,用法另附。此二物并交宜得送至扬州,贤妹不弃为幸。
长安四年八月。
兄自北庭返关内,游五台山,修大殿。偶受一老樵者之邀,至其庐小憩。乃见家徒四壁而妇孺甚多,伐薪所得,仅能糊口,然老丈与家小击节以歌,状甚豁达,略无困顿之色。兄问维生艰辛何以仍快慰如斯。老丈言道,能得一屋栖身,而子孙环列尽享天伦之乐,平生之愿已足。
予回味良久,心中喟然。兄心中有不得意事,信贤妹早有所觉,始终不加动问,兄常感念。兄离家已届四年之期,海内漂泊,阅历增广,所得财货亦不为少,然心中郁结,犹不得解。惶惶终日,未卜前途。今闻老丈之言,竟觉豁然开朗。
愚兄家事,其乱如麻,雅不愿作室家之想。然若得在青山绿水中结庐而居,效陶潜躬耕之乐,不亦快哉!
……
据说都料匠刘濯始创多跳斗拱,使柱头铺作由重拙转为小巧,屋宇更形精美,因而风靡大江南北,士绅商贾趋之若鹜,同行纷纷起而效尤。
据说刘濯于园林置景亦多有研究,尤以叠石造山取材砌石手法之娴熟灵活,为时人望尘莫及。且布局多得阴阳之意,妙趣无穷。
据说刘濯一年前已不每日在现场督工了,绘图之外,只偶尔亲临检视而已。此举之后,身价不减反增,往往是一图难求。图纸价钱被视为机密,买卖双方守口如瓶,局外人无从得知。不过必为天价,那是毋庸置疑的。
据说刘濯被朝廷重金礼聘主持建造北庭都护府。将作监欲延揽他入“明资匠”编制,效力朝廷,遭拒后将作少将一路追他到山东道,未得见面,无功而返。
都是据说,他的信里从来不曾讲过这些,他不爱炫耀,甚至是有些害怕炫耀,连送份贺礼都叮嘱宜得莫在筵席之上。
自己关心的也并非这些。让她开心的是,两年多来,他开朗了很多,愿将一些心事与人分享。并且总是怀着极大的热情不倦地学习着,风水之术,珠玉鉴定,机括制造,还有翰墨丹青。不一而足。
声名远播,求图之人络绎不绝,她虽是外行,也知绘图甚耗心力,他的作品数量质量已令同业大为折服,竟还能学一些自称“旁门左道”的物事且有小成,除了天资聪颖外,恐怕还是有幼时基础在的吧。是有些好奇怎样的人家会养出他这般人材,既然他不说,当然也就不便多问。
几年来她自然也非无尺寸长进,但二人走的路,却是完全不同。
从“姑娘”到“贤妹”,他终于非常自然地接受了她的存在,不以此为困扰,反而会稍稍倾吐内心的想法。这样一来,原本存在的淡淡思慕反而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两年前,她会因为他偶尔的来信欣喜不胜,但现在不会了,变得频繁的书信往来给她更多的,是从账册中偶尔抬起头来的喘息空间。看他的信是一种享受,可以知道各地风情,种种奇闻轶事,弥补她未曾远行的缺憾。而她的回信则更像是倾吐,述及经商往来,及家中琐事。现在和他,是真的在以朋友身份论交,以兄妹相称,也就显得亲近一点。
说穿了,他们俩,其实都寂寞。凑在一起,就为有个说话的人,如此而已。现在想来,反而当初的迷恋有些可笑:一个近乎虚无的存在,她到底喜欢他什么呢?当年对他的了解恐怕不及现今的一半。小女孩呀,春情方动,就胡乱找个人来寄托。现在,她是个理智的商人了,一旦知道无法得到回报,必定及早抽身。
“你走神了。”是属于十五岁男孩的喑哑嗓音,“又在想那个匠人?”两道浓浓的剑眉不屑地上挑,毫不掩饰心中的鄙夷,“哼,女人!”花痴。
她回神,含着笑意地对上他的满脸难驯,“琚儿,你把王记的供货清单……”
“我说过,不要叫得我跟你儿子似的!”一叠纸张伴随怒吼飞来。
别扭的小孩。她微微耸肩,不再搭理他的咆哮埋首清单中。这人,就是脾气坏。
“你别以为你比我大一岁就可以摆出一副老大的样子,我告诉你……”
“三姐,娘叫我过来拿些钱买胭脂水粉。”喋喋不休终于被清脆的童音打断。
“小妹来啦?来三姐这里。”粉妆玉琢的小人儿依言跑上去,在她脸上“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