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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说,这房子所有的材料,当年都直接外国海运到上海,门上的把手是新英格兰那些旧房子差不多的铜把手。楼梯上的铸铁彩色玻璃的楼梯窗,是Tiffany的风格。地板和壁炉,是南洋的好木头。灯泡则全都是德国的,甚至现在,留在底楼客厅吊顶里的彩色灯泡,都是德国非利普的新产品。灯泡上积满陈尘,可细心的女老板在工人拆除以前,让人接上电源试了试,通电以后,那些灯泡竟然大放光彩,一个也没坏,只是连接灯泡的电线被剪断而已。半个世纪以前的灯光如幻梦一样笼罩着整个客厅,女老板心中欣喜而惆怅。她决定要将这栋老房子全部恢复原状。工人复原的时候,在底楼起居室的墙壁里,发现了一幅用油漆画在墙壁上的巴洛克风格的油画,她保留下那幅墙上的油画,并让设计师将电路改过,为这幅油画特地增加了一组射灯。
她听说原来这老宅里的家具都是年代久远的,正宗的欧洲巴洛克式的家具。要重新找回来,是不可能的。但她的丈夫找遍上海西郊那些在倒闭的旧工厂里开出来的古旧家具市场,一桌一凳地找来租界时代上海的西式老家具,江海关里的雕花并嵌骨的靠椅,西班牙式带镜子的柚木壁炉,维多利亚风格的餐具橱,当年从徐家汇教区里流落出来的,可以供十八个人吃饭的柚木长餐桌。古旧家具商为他们清洗修复了那些家具,再按照老家具的式样,仿制了需要配套的家具。虽然那不是真正的巴洛克式样,也远远不象格林教授的书里那样豪华,但无论如何,它是洋派的,古色古香的,象泡力斯漆散发的气味那样,散发出只有租界时代的老东西才有的惆怅。对女老板来说,那就是她心目中的老上海。本来餐馆用不着,但她还是额外为窗子配了宽条的木头百叶帘,用来配合热带殖民地的气氛。她和许宏一样,在新中国出生,并没见过旧上海的样子,家族中也没有外国的背景,但她心里,却对此有着深长的乡愁。她将那张张柚木大餐台放在从石灰里刮出来的旧油画前,大餐台主人座后面的墙上,安放着一条意大利进口的描金镜框,里面陈列着从格林教授书中复制的,王家带有照片的家庭树,那里是整个大堂的中心。
做成树状的家谱上,第一代的王筱亭没有照片,只有一张线描的肖像,是点石斋画报式的。第二代王崇山的照片有些呆板和紧张,第三代王佩良和第四代王甄盛,就能看到他们眉眼之间的风流,如同秋天的雾气那样沉浮流转。王甄盛以后,跳过一代,接着的,是王简妮的照片,家庭树里唯一的一张彩色照片。她穿着白色镶金边的旗袍,强硬地微笑着。在她的照片下,注明她在美国法亚洋行工作。王家的家庭树上,从王筱亭开始,就在美国的法利洋行做买办,直到王甄盛,一直世袭下来。到王简妮,转成法亚洋行。因为法亚和法利的名字相近,所以,看上去好象也是世袭下来的一样。
这家上海餐馆,名字就叫“王家花园”。
餐馆的墙上,还装饰着不少旧时代的旧照片。那是一批最早重现在上海市井中的历史照片,直接从历史研究所的上海近代史研究人员手里翻拍下来的。有清末上海滩上的名妓合影,有大华舞厅灯光璀璨的内景,还有旧式邮轮启航时,漫天飘扬的握在旅客和送行者手中惜别的纸带。那些影象模糊的翻拍照片,散发着一个被遮蔽了的旧时代的神秘。这些照片后来成为年轻人想象上海最结实的材料。当然,在这里大放异彩的,是那些王家过去的照片。从格林教授的书上翻拍下来的,放大了的照片象电影一样,给来吃饭的客人一种重返过去的幻觉。等待上菜时,客人们常常以参观墙上的装饰和房子的细节为乐。他们透过照片表面那一层印刷品遗留的网线,细细看着照片上那些神秘遗传的大嘴和额头,心里浮沉着某种渊源的幻想。
王家花园的菜式,是从纽约华埠的上海餐馆借鉴来的,有什锦暖锅这样的私房菜,有更地道的苋菜杆蒸臭豆腐和虾露臭冬瓜这样的家乡菜,还有蜜汁火方,松鼠黄鱼,水笋红烧肉这样的传统上海菜。但是,王家花园的酒水却是地道的洋酒,餐具也是西式的,在乌木筷子边上,必摆一副刀叉。
因为这些老照片,这座死灰复燃的老宅子,这口味重油腻的老菜式,王家花园给人一种源远流长却一脉相承的安慰,在1996年的上海,这种安慰因为暗暗与上海人心中的期待与茫然契合,而大受欢迎。它很快成为上海最时髦,最热门的餐馆,每天晚上都需要预定,才能坐得下来。到上海来的外国人,更是把这里当成了一个旅游点,就象到巴黎要去圣日尔曼大街上的那些咖啡馆喝咖啡一样。日本的旅游杂志上介绍了女老板的发家史,她如何在短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