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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爷们儿,我杨七,当年,多有得罪诸位的地方,今日,杨七我,向你们赔
礼道歉了……”
他将那碗酒往嘴里倒,但多半倒到了脖子里。被酒濡湿的领带缠着他。他想
拉松领带,但想不到越拉越紧,自己把自己勒得脸色青紫,好像因为痛苦无法排
解、要用这种方式自杀谢罪。
昔日的叛徒张大壮,人甚宽厚,便起身劝解杨七,并帮他把那条领带解下来,
挂在树杈上。杨七的脖子青红,眼睛发直,说:“爷们儿,西德总理勃兰特,冒
着大雪,跪在犹太人死难者纪念碑前,替希特勒的德国认罪、赎罪,现在,我,
杨七,当年的治保主任,跪下,向你们认罪,赎罪!”
他跪着,电灯强光照得他脸色发白,挂在杏树权上那条领带犹如一柄滴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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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悬在他的头顶,颇有象征意味。这场面虽有几分滑稽,但让我心中颇为感动。
这个粗暴乖戾的杨七,竟然知道勃兰特跪地赎罪,竟然良心发现向当年被自己打
过的人道歉,让我无法不对他刮目相看。我模模糊糊地想起,关于勃兰特跪地的
事,似乎曾听莫言朗诵过,又是一条来自《参考消息》的消息。
这帮昔日坏蛋的领头人伍元,急忙把杨七拉起来。杨七抱着桌子腿,死活不
起,竟嚎啕起来:“我有罪啊我有罪,阎王爷让鬼卒用鞭子抽我……哎哟,痛死
我了……痛死我了……”
伍元道:“老杨,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都忘了,你何必还挂在心上?再说
啦,那是社会逼的,你杨七不打我们,也会有李七刘七打我们,起来吧起来吧,
我们也熬出了头,摘了帽,您也发了财。如果你良心不安呢,就把你赚的那些钱,
捐出来修座庙吧。”
杨七哭着吼:“我不捐,我好不容易挣几个钱,凭什么要捐出来修庙?……
我请你们打我,我当年揍过你几下,你就还我几下,不是我欠你们的账,是你们
欠我的账……”
正当此一片纷乱之时——因为刚刚有一群年轻人涌进院子,看着杨七耍宝,
跟着起哄——我看到洪泰岳一步三摇地从远处走过来。从我身边走过时,我嗅到
了他身上那股子浓烈的酒气。这是我逃亡多年之后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这个西门
屯大队的昔日最高领导。他的头发全白了,但那些粗壮的发丝还是那样倔强地直
立着。脸浮肿着,牙齿也掉了几颗,显出了几分蠢相。他跨人大门那一瞬间,院
子里那些喧闹不休的人齐刷刷地闭着嘴,可见人们对这个统治西门屯多年的人物,
还是心怀几分畏惧。但立刻便有年轻人调笑起来。
“嗨,老洪大爷,去给毛主席哭灵回来了?见到省委书记了吧?中央出了修
正主义,你们怎么办?……”
吴秋香急忙迎出来——那些昔日的坏蛋们也都条件反射般地站起来,因动作
匆忙,老田贵面前的碗筷都被拂到了地上——老书记啊,她热情而亲昵地喊叫着,
挽住了洪泰岳的胳膊,这情景让我蓦然回想起当牛时在打谷场边看过的一部电影
里,那个暗藏的阶级敌人的骚老婆勾引革命干部的情景。也让在座的年轻人回想
起来革命样板戏里的地下共产党阿庆嫂接待杂牌军司令胡传魁的情景,因为他们
怪腔怪调地模仿着那出戏里阿庆嫂的台词:胡司令,是哪阵风把您吹回来的?—
—洪泰岳显然不习惯吴秋香这过分的热情,他挣脱胳膊,因用力过猛,险些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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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香赶紧上前扶他,这次他没有挣脱,被扶到一张干净的桌子边坐下。因为是条
凳,没有靠背,洪泰岳随时都有前倾与后跌的危险,有眼力见儿的互助急忙搬来
一把椅子,安排他坐稳。他一条胳膊放在桌子上,侧着身,眼睛盯着树下的众人,
目光迷蒙,暂时还没形成焦点。秋香习惯性地用毛巾擦拭着洪泰岳面前的桌面,
亲切地问:“老书记啊,您来点什么?”
“我来点什么……我来点什么……”他眨巴着沉重的眼皮,猛地一拍桌子,
把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