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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楚邹目带促狭地看自己,他并不常笑,笑起来时凤目迷离悠远,时而牙关把唇齿一含,侧脸的线条便仿若刀削玉凿,总是叫她心下悄悄然怜疼又动情。她就偏对他卖弄道:“这殿下就小瞧梨子了,宫里头还没有奴婢没去过的地方。那孙麻子虽然人缘好,可私底下也没少贪污,太监们给他塞银子,他回回照收不误。郑大牙看着不苟言笑清廉刚正,其实心胸狭窄善妒。奴婢头几年就看到他往孙麻子杯子里啐过几回口水。后来年底要提调时,他也悄不愣地参了孙麻子一折子,找书童代写的字。孙麻子不晓得从哪儿知道了,面上仍装做糊涂,回头就也摆了郑麻子一道,没一个省油的灯。”
楚邹听了就好笑,又想起那幼小懵懂乱撞的时光,他把纯真煞在了五岁长跪不起的乾清门,她倒接着他的路子走了,怕不是这宫里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他便顿笔,攥住陆梨的指尖问:“竟还有这一出么?倒是什么都瞒不住你,你见着了也不告诉他?”
陆梨说:“奴婢倒是告诉了,可那孙麻子不领情。有一回我垫脚尖儿瞧着,看他杯子里的口水恶心,就叫狗儿把他杯子打翻了。他见我手上拿着弹弓,倒误会我存心捣乱哩,追着我屁股后头骂‘小阉伢崽子没把儿没蛋的,胆子倒是挺大’。后来我瞧见了就也懒得看,归他自个儿喝下去。但爷若是要用他二个,那郑大牙倒是可以,多年苦闷着不得志,忽然得爷给他机会,便为了扬名立万他也会给爷卖力。”
口中说着,忆起那空旷的奉天门场院里,一边牵着狗一边被孙经北棒追的情景,自己忍不住捂嘴笑。
楚邹默默听着,是没想到陆梨有这番心计的。亥正的灯火昏黄,照得她眉目如画仿若绝世出尘,他就把她扯坐在怀里,蹭着她额头道:“西汉《史记。滑稽列传》云,‘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王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蜚则已,一蜚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今爷竟也养了只大鸟儿,给爷蠢瓜了十年,不知原是个心腹谋臣。”
忽然想到日间父皇同自己所说,便做试探地逗陆梨道:“这后宫前朝都叫你已看透,他日若然爷必须要置妃嫔,那些女子岂不个个都被你收拾了么?”
他下巴清削,笔挺的鼻梁贴着陆梨的额头,薄唇在她的眉间唇瓣轻轻沾染,是那样的温柔和缱绻。但这是个没有人光顾的废宫,他的一切都是低霾,他此时的身边也只有她一个。
陆梨倚着楚邹清逸的肩膀,是没法儿想象他去幸别人的,然后带着其他女子的胭脂味儿来看自己,再容忍别的女子怀上他的骨肉。一辈子,这拨红颜褪去了那拨新的又来。
这后宫里一切恶的根源皆因着嫉妒,嫉妒催生着人心变狠。便连孙皇后那样的柔和心肠,最后也走到了把周雅腹中即将生产的皇八子弄死的一步。而她自己也会因他而嫉妒,比如十岁那年拿弹弓打的小碧伢,她不想变作那样的人生。
陆梨便又清醒过来,嘴硬嗔他道:“狡兔死走狗烹,谋臣都没有好下惨,我可不要做爷的大鸟儿。等他年殿下得了宠爱的妃嫔,爷行行好把宫门一开,我走了断不回头多看那些女人一眼呢。”
这样坚定的语气,毫不犹豫地说要离开。楚邹怕的就是她这个,但知她性情中的不妥协,他便半真半假道:“或如爷替你报完仇,便带你离开这座皇城。你我远走高飞,去个无人认识的地方,爷刻木头养你好么?”
陆梨听了忍俊不禁:“爷好生说笑,天下都晓得你是万岁爷心头一根刺,莫说这五洲四海到处是皇上的锦衣卫与东厂番子,爷出不了京郊几里就得被劝回来。便是果真出了,小九爷可怎么办?他年若是二殿下掌了兵权,小九爷一定被压得十分惨呢。”
眼中在笑,有一瞬间望着烛火下楚邹削俊的脸庞,对他的提议却是心动的。他今日从乾清宫里出来,便一脸的低沉阴郁,彼时晌午宫墙下人多,陆梨也不好打问,此刻猜着怕不是皇帝同他说了什么。一个注定出不了这座深宫的皇子爷。她心底微涌酸涩,却知他舍不下的太多,便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素白的交领。
那纤盈指尖轻抚,怜恤与爱恋不掩,这皇城里疼他的唯有这一个。楚邹本在笑着,被她一席话说毕,目光便沉寂下来。顷刻却又隐匿下心绪,扯唇笑道:“那你便舍得不要你主子爷了?仇不是还没报么,爷不过逗你一逗这就要走要留。”言毕故作坏坏地扯了扯陆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