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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在床上睡觉。柱子炒了肉,做了面条,端到饭桌上时听见柱子娘在卧室里很大声地打呼噜。那时候柱子心中恍然地掠过一种类似于幸福的感觉,他给柱子娘做饭,这还是头一次。这种感觉一闪即逝,接下来是越来越强烈的苦涩滋味,他在南京的艰难与失败,现在终于被家乡的人知道了。
他喊醒柱子娘,把饭碗端到她手里,母子俩就在卧室里坐在床沿吃。柱子娘看到菜里有肉,就问:“你没有工作,咋还有钱炒肉吃?”柱子回答:“你来了嘛,我手里还有点儿钱。”柱子娘说:“你要是没钱了,就找姓王的要,当初就是他非要你来南京。”柱子听到柱子娘又是这样说话,有些不高兴,但这一次却没有愤怒起来,只是耐心地回答道:“不能什么事都找我叔呀,再说我还能挣点儿钱。”柱子娘问:“你咋挣钱的?”柱子不说,低头吃饭。
柱子娘呼噜噜地吃了一会儿面条,仰起头来,拿身边的头巾擦眼睛,又对柱子说:“柱子,我还以为你在外面享福呢,来了一看连工作都没有。干脆跟着我回去吧,都过成这样儿了,你还留在这里干啥呢。”
在柱子的记忆里,柱子娘的母爱很少如此直接而强烈地流露过,小时候他应该承受过,只是那时候的事情他已不记得,而此刻,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南京被母爱的光辉如此地抚慰,让他眼睛里很快变得湿湿的。
这像是他记忆里最熟悉的冬天,坐在炕沿儿吃饭而不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饭桌边。阳光也是家乡的阳光,冬天的时候穿过窗纸投射到屋子里,照亮了吃饭人的手和脸。他的生活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埋藏在深深的记忆里如此亲切和熟悉,他原本就该活得如此简单而浅显,却为了一个王芃泽而让自己像一片树叶似的,孤单单地脱离了枝头,再也飘不回根的旁边。
他吃不下饭了,愣愣地端着碗,承受着来自内心的汹涌的痛苦的潮水。冬天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面前投射成一缕一缕,能看到尘埃在静静等待。
柱子娘问:“你咋不吃饭呢?”柱子说:“我吃饱了,吃不下了。”柱子娘伸过头来看看柱子的碗,说:“那我吃了吧,你做的面条还真好吃呢。”柱子把自己的碗递给柱子娘,又接过柱子娘的空碗,趁机出去了。
下午柱子带柱子娘上街,拿了钱想给她买件衣服。中午吃饭时的那种温馨感觉到了街头立刻就消失得杳无踪迹了。有时候柱子认为自己终于发现为何柱子娘让人厌烦了,最厌烦的不是她的人品,而是她丝毫不懂得文明礼貌,几乎每一句话都在宣泄自己的愚蠢与无知。柱子娘每看一件衣服都大喊大叫嫌贵,在大街小巷里像疯子似的向路人抱怨,很不得让每个人都知道那家卖衣服的店有多坑人。柱子又带柱子娘到集贸市场看便宜的,越是人多的地方柱子娘声音越大,她问一声:“这件衣服咋卖?”周围拥挤的人们会呼地一下全望向这里。
柱子硬着头皮陪着柱子娘逛到了半下午,一件衣服也没买。两人出了集贸市场,站在路边歇口气,柱子不耐烦地说:“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再进去,在这儿买一件好了,买完后赶紧回去,晚上还要去我叔家里呢。”柱子娘也累了,说:“行啊,你去吧,我就坐在路边等。”
柱子回到集贸市场里,把柱子娘刚刚试穿过的格子呢布衫买了一件,出了集贸市场后却发现柱子娘不见了。他坐着等了一会儿,又担心地在附近找了找,还是没有。
王芃泽下班后顺路买了一些水果和熟肉,回到家时老太太已经把饭做好了,姚敏还让王小川换了新衣服,一家人在家里坐着看电视,等柱子和柱子娘过来。
可是左等右等也不来。王芃泽骑了自行车去筒子楼找,回来后说奇怪,他们不在家,一路上我也没遇到。王小川猜测说他们是不是拐到菜场去买水果了,王芃泽说没有啊,附近的菜场我也去看过了,估计他们下午逛街去了,可能要直接来这里。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王芃泽觉得姚敏有些不耐烦,就对大家说要不我们先吃点儿饭吧,反正柱子娘也是讲究的人,等他们到了咱再继续吃。老太太不愿意,说这算什么,就算柱子娘不讲究我们也不能这么做呀,这算什么待客之道呀?
于是姚敏去卧室躺着,老太太去厨房把一些菜热了又热,王芃泽坐在沙发上忧心忡忡地望着电视,王小川歪在王芃泽怀里哼哼唧唧地喊肚子饿。
终于有人敲门,王芃泽兴奋地大声道:“来了。”王小川跳起来去开门。老太太也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可是门外只有柱子一个人,泪流满面地扶着门框站着,惊恐地对王芃泽说:“叔,我娘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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