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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路人落水,是我把他救起来,他要换干衣裳。”棚下坐着六个汉子,当中一个青衿罗巾,作士人打扮。五个相貌平平,衣着寻常,一看便知是屠沽市井之徒,引车卖浆之流,那五个汉子中的一个向少冲点了点头,对少年道:“阿末,请大倌进屋换衣,再温上好酒给他压压惊。”少冲称谢,随少年到屋中。少年给了他一裘吴地渔民穿的衣衫换上,要少冲喝上两盅才能走。盛情难却,少冲只好坐了下来。
第三部 烟雨江湖 第卅二回 屠沽侠隐
那六人的说话一句句传来。只听一人道:“李大人以都御史出抚凤阳,镇淮十年,颇得民心,曾有一回上疏惩治税监陈增,捕杀其党羽,邸报抄有李大人的疏文,我还记得当中的文句:‘陛下爱珠玉,百姓但求温饱,何以陛下横征暴敛而不容百姓一斗之升之需,一朝一夕之欢?若不罢免税监,一旦众叛土崩,小民皆为敌国,风驰尘鹜,乱众麻起,陛下块然独处,即使黄金盈箱,明珠填屋,谁为守之?’李公下忧其民,上忧其君,疏文写来字字如珠玉坠地,戛然有声。”另一人道:“是啊,如李大人这般治世良臣竟也牵连在内。”那李大人道:“连坐削籍,尚是轻的,六君子哪一个不是死得甚惨。”又一个道:“朝廷党争,大兴钩连之狱。我五个都是平民布衣,虽忧心国事,但终究天高地远,这场祸事不得详知,还请李大人不吝赐告。”
李大人有些迟疑,闻言不答,五人又加恳请,李大人方道:“五位推心置腹,坦诚相待,我李三才又有何可隐瞒的?何况同志先殒,我尚苟活世间,亦觉惭愧无颜,即使罪加一等,又能如何?但五位义士平白无故因清流致祸,非李某所愿。”那卖鱼的马阿大道:“李公何出此言?我等出向低微,既不能与魏阉争于朝堂之上,又不能从诸贤于黄泉之下,碌碌无为,枉活一世。就算因清流致祸,也算死得壮烈了。”
少冲听这卖鱼的汉子言谈不俗,慷慨而有侠气,大觉快慰,魏阉耳目遍及天下,势利之辈多如牛毛,能有这么几位正直之士当真难得,便也坐着听下去。
那李三才道:“党争之祸说来话长,先得从万历末年说起。那时朝局水火,党派纷争,有宣昆、齐、楚、渐诸党,四党沆瀣一气,与东林党为敌。东林党的来历想必你们也知道,给事中顾宪成因得罪权臣遭黜,回原籍无锡重修东林书院,他的门人弟子颇多,以讲言为名针砭时弊,与朝臣交相呼应,时人呼之‘东林党’是也。至叶向高、赵南星、高攀龙等入掌朝纲,四党气焰式微,又有歙县布衣汪文言,党附东林,计破他党,适桐城人阮大铖,此人志大才疏,因赵南星等怪其不足胜任吏科给事中,改补工科,另擢魏大中,他遂挟嫌劾奏汪文言与左、魏二人狼狈为奸……”
五人中一人道:“吏、工二部名位相等,差相仿佛,此人以此挟嫌报复,是谓之小人。”另一人道:“周四哥不要打岔,听李大人说完。”李三才道:“时魏太监正恨东林党人,矫旨逮汪文言下狱,令镇抚司许显纯鞫问,许显纯这走狗自是极力奉承,尽情拷打,狱连赵南星、杨、左等二十余人,本人也牵连在内。”
周四不解的道:“大人时已辞官,为何也牵连在内?”李三才道:“李某慕东林党魁顾公为人忠直,故深相交纳,他有一句名言:‘官辇毂志不在君父,官封疆志不在民生,闲居林泉志不在世道,非君子之所为’,人皆誉为‘清节姱修’、‘士林标准’,李某也引为座右铭。但他材大气豪,不拘小节,以此屡上弹章,干触时忌,别的东林党人也过于意气用事,壁垒森严,门户之见甚深,不但与阉党作对,甚而不容无党的正直之士,卓然自立,自绝于人。古语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李某深悟‘君子不党’之妙谛,便明哲保身,敬而远之。顾公尚未罢官时,李某累乞骸骨,不得已挂冠而去,如今想来实感惭愧。”周四道:“党争之祸自古皆然,譬如汉之党锢,唐之清议,宋之元祐,党同伐异,交相攻讦,反而弄得朝廷乌烟瘴气,可见君子结党之妥。”
另一人道:“听说阉党诬以招权纳贿、目无法纪之罪,这贿赂从何而来?”李三才道:“诸位可知辽东经略熊廷弼?”那人道:“便是那个守辽三年金兵秋毫无犯的熊经略?传言他失了广宁堡,已于去年问斩。”李三才道:“颜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熊经略精通兵法,富有胆略,坐镇辽东时,关内外固若金汤,不失一草一木,满洲鞑子莫敢来犯,实乃国家柱石,社稷栋梁。广宁之失,罪在巡抚王化贞,偏偏这魏太监妒贤嫉能,不辨王、熊二人之曲直,一概下狱,诬杨、左诸公纳杨镐、熊廷弼的贿赂。因封疆事大,即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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