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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家养店”之名。我极愿养这店,因为我小时是 靠这店养活的。然而现在无法维持了。我把店里的余金分发各人,以备不虞之需。若得重见 天日,我一定依旧维持。我的族叔云滨,正直清廉,而长年坎坷,办小学维持八口之家。炸 弹解散他的小学。这一天来访,皇皇如丧家之狗。我爱莫能助。七十余岁的老姑母也从崇德 城中逃来。她最初客八字桥王蔚奎(我的姊丈)家,后来也到南沈浜来依我们。姑母适崇德 徐氏。家富,夫子俱亡,朱门深院,内有寡媳孤孙。今此七十者于患难中孑然来归,我对她 的同情实深!超三伯赴练市周氏姊丈家取报纸,带回镜涵的信。她说倘然逃难,要通知她, 她要跟我们同走。我的二姊,就是她的母亲,适练市周氏。家中富有产业及骂声。二姊幸患 耳聋,未尽听见,即已早死。镜涵有才,为小学校长;适张氏一年而寡。孑然一身,寄居父 家,明知我这娘舅家累繁重,而患难中必欲相依,其环境可想而知。凡此种种,皆有强大的 力系缠我心,使我非万不得已不去其乡。
村居旬日,嘉兴仍不失守。然而抗战军开到了。他们在村的前面掘壕布防。一位连长名 张四维的,益阳人,常来我的楼下坐谈。有一次他告诉我说:“为求最后胜利,贵处说不定 要放弃。”我心中忐忑。晚快,就同陈宝和店员章桂三人走到缘缘堂去取物。先几天吾妻已 来取衣一次。这一晚我是来取书的。黑夜,象做贼一样,架梯子爬进墙去。揭开堂窗,一只 饿狗躺在沙发上,被我用电筒一照,站了起来,给我们一吓。上楼,一只饿猫从不知哪里转 出来,依着陈宝的脚边哀鸣。我们向菜橱里找些食物喂了它。室中一切如旧。环境同死一样 静。我们向各书架检书,把心爱的、版本较佳的、新买而尚未读过的书,收拾了两网篮,交 章桂明晨设法运乡。别的东西我都不拿。一则拿不胜拿;二则我心中,不知根据甚么理由, 始终确信缘缘堂不致被毁,我们总有一天回来的。检好书已是夜深,我们三人出门巡行石门 湾全市,好似有意向它告别。全市黑暗。寂静,不见人影,但闻处处有狗作不平之鸣。它们 世世代代在这繁荣的市镇中为人看家,受人给养,从未挨饿。今忽丧家失主,无所依归,是 谁之咎?忽然一家店楼上,发出一阵肺病者的咳嗽声,全市为之反响,凄惨逼人。我悄然而 悲,肃然而恐,返家就寝。破晓起身,步行返乡。出门时我回首一望,看见百多块窗玻璃在 黎明中发出幽光。这是我与缘缘堂最后的一面。
邮局迁在我的邻近,这时又要迁新市了。最后送来一封信,是马一浮先生从桐庐寄来 的。上言先生已由杭迁桐庐,住迎熏坊十三号。下询石门湾近况如何,可否安居,并附近作 诗一首。诗是油印的,笔致遒劲,疑是马先生亲自执钢笔在蜡纸上写的。不然,必是其门人 张立民君所书。因为张的笔迹酷似其师。无论如何,此油印品异常可爱。我把油印藏在身 边,而把诗铭在心中,至今还能背诵:礼闻处灾变,大者亡邑国。奈何弃坟墓,在士亦可 式。
妖寇今见侵,天地为改色。遂令陶唐人,坐饱虎狼食。
伊谁生厉阶,讵独异含识?竭彼衣养资,殉此机械力。
铿翟竟何裨,蒙羿递相贼。生存岂无道,奚乃矜战克?
嗟哉一切智,不救天下惑。飞鸢蔽空下,遇者亡其魄。
全城为之摧,万物就磔轹。海陆尚有际,不仁于此极。
余生恋松楸,未敢怨逼迫。蒸黎信何辜,胡为罹锋镝?
吉凶同民患,安得殊欣'h?衡门不复完,书史随荡析。
落落平生交,遁处各岩穴。我行自兹迈,回首增怆恻。
临江多悲风,水石相荡激。逝从大泽钓,忍数犬戎阨?
登高望九州,几地犹禹域?儒冠甘世弃,左衽伤耄及。
甲兵甚终偃,腥羶如可涤。遗诗谢故人,尚相三代直。——将避兵桐庐,留别杭州诸友 这信和诗,有一种伟大的力,把我的心渐渐地从故乡拉开了。然而动身的机缘未到,因循了 数日,十一月二十日下午,机缘终于到了:族弟平玉带了他的表亲周丙潮来,问我行止如 何。周向我表示,他家有船可以载我。他和一妻一子已有经济准备,也想跟我同走。丙潮住 在离此九里外,吴兴县属的悦鸿村。我同他虽是亲戚,一向没有见面过。但见其人年约二十 余,眉目清秀,动止端雅。交谈之后,始知其家素丰,其性酷爱书画,早是我的私淑者。只 因往日我常在外,他亦难得来石门湾,未曾相见。我窃喜机缘的良好。当日商定避难的方 针:先走杭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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