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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久 之,成为习惯,便假定万物是为人类而设的;果实是供人采食而生的,牛羊是供人杀食而生 的,日月星辰是为人报时而设的;甚而至于在人类自己的内部,也由习惯假造出贫富贵贱的 阶级来,大家视为当然。这样看来,人类这种动物,已被习惯所迷,而变成单相思的状态, 犯了自大狂的毛病了。这样说来,我们平日对于人生自然,怎能看见其本身的真相呢?艺术 好比是一种治单相思与自大狂的良药。惟有在艺术中,人类解除了一切习惯的迷障,而表现 天地万物本身的真相。画中的朝阳,庄严伟大,永存不灭,才是朝阳自己的真相。画中的田 野,有山容水态,绿笑红颦,才是大地自己的姿态。美术中的牛羊,能忧能喜,有意有情, 才是牛羊自己的生命。诗文中的贫士、贫女,如冰如霜,如玉如花,超然于世故尘网之外, 这才是人类本来的真面目。所以说,我们惟有在艺术中可以看见万物的天然的真相。我们打 破了日常生活的传统习惯的思想而用全新至净的眼光来创作艺术、欣赏艺术的时候,我们的 心境豁然开朗,自由自在,天真烂漫。好比做了六天工作逢到一个星期日,这时候才感到自 己的时间的自由。又好比长夜大梦一觉醒来,这时候才回复到自己的真我。所以说,我们创 作或鉴赏艺术,可得自由与天真的乐趣,这是艺术的直接的效果,即艺术品及于人心的效 果。
间接的效果,就是我们研究艺术有素之后,心灵所受得的影响,换言之,就是体得了艺 术的精神,而表现此精神于一切思想行为之中。这时候不需要艺术品,因为整个人生已变成 艺术品了。这效果的范围很广泛,简要地说,可指出两点:第一是远功利,第二是归平等。
如前所述,我们对着艺术品的时候,心中撤去传统习惯的拘束,而解严开放,自由自 在,天真烂漫。这种经验积得多了,我们便会酌取这种心情来对付人世之事,就是在可能的 范围内,把人世当作艺术品看。我们日常对付人世之事,如前所述,常是谨慎小心,辨别是 非,打算得失的。换言之,即常以功利为第一念的。人生处世,功利原不可不计较,太不计 较是不能生存的。但一味计较功利,直到老死,人的生活实在太冷酷而无聊,人的生命实在 太廉价而糟塌了。所以在不妨碍实生活的范围内,能酌取艺术的非功利的心情来对付人世之 事,可使人的生活温暖而丰富起来,人的生命高贵而光明起来。所以说,远功利,是艺术修 养的一大效果。例如对于雪,用功利的眼光看,既冷且湿,又不久留,是毫无用处的。但倘 能不计功利,这一片银世界实在是难得的好景,使我们的心眼何等地快慰!即使人类社会不 幸,有人在雪中挨冻,也能另给我们一种艺术的感兴,像白居易的讽喻诗等。但与雪的美无 伤,因为雪的美是常,社会的不幸是变,我们只能以常克变,不能以变废常的。又如瀑布, 不妨利用它来舂米或发电,作功利的打算。但不要使人为的建设妨碍天然的美,作杀风景的 行为。又如田野,功利地看来,原只是作物的出产地,衣食的供给处。但从另一方面看,这 实在是一种美丽的风景区。懂得了这看法,我们对于阡陌、田园,以至房屋、市街,都能在 实用之外讲求其美观,可使世间到处都变成风景区,给我们的心眼以无穷的快慰。而我们的 耕种的劳作,也可因这非功利的心情而增加兴趣。陶渊明《躬耕》诗有句云:“虽未量岁 功,即事多所欣”,便是在功利的工作中酌用非功利的态度的一例。
最后要讲的艺术的效果,是归平等。我们平常生活的心,与艺术生活的心,其最大的异 点,在于物我的关系上。平常生活中,视外物与我是对峙的。艺术生活中,视外物与我是一 体的。对峙则物与我有隔阂,我视物有等级。一体则物与我无隔阂,我视物皆平等。故研究 艺术,可以养成平等观。艺术心理中有一种叫做“感情移入”的(德名Einfülun y,英名Empathy),在中国画论中,即所谓“迁想妙得”。就是把我的心移入于对 象中,视对象为与我同样的人。于是禽兽、草木、山川、自然现象,皆有情感,皆有生命。 所以这看法称为“有情化”,又称为“活物主义”。画家用这看法观看世间,则其所描写的 山水花卉有生气,有神韵。中国画的最高境“气韵生动”,便是由这看法而达得的。不过画 家用形象、色彩来把形象有情化,是暗示的;即但化其神,不化其形的。故一般人不易看 出。诗人用言语来把物象有情化,明显地直说,就容易看出。例如禽兽,用日常的眼光看, 只是愚蠢的动物。但用诗的眼光看,都是有理性的人。如古人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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