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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覆盖的房顶,炊烟袅袅上升。墙头上羽毛华丽的
大公鸡和羽毛朴素的老母鸡,夹着尾巴跑过的狗,场面朴实又庄严,正是说话的
好时机。我急忙迎上去,挡住他的去路。他吃了一惊,厉声道:你想干什么?我
张口结舌,耳朵发烧,哼唧了半天,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哥”字——打我
跟着爹单干后这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他——我支支吾吾地说:哥……我想加入你
的红卫兵……我想演那个叛徒王连举……我知道这个角色没人愿演,人们宁愿演
鬼子,也不愿演叛徒。他眉毛上扬,把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用极蔑视
的口吻说:你没有资格!……为什么?我急了,说,为什么连吕秃子和程小头都
可以演鬼子兵,为什么连莫言都可以演小特务,我反倒没有资格?——吕秃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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雇农子弟,程小头的爹被还乡团活埋了,莫言家虽是中农,但他奶奶掩护过八路
军伤病员,你是单干户!知道不?哥说,单干户比地主富农还要反动,地主富农
都老老实实地接受改造,单干户却公然地与人民公社对抗。与人民公社对抗就是
与社会主义对抗,与社会主义对抗就是与共产党对抗,与共产党对抗就是与毛主
席对抗,与毛主席对抗就是死路一条!墙上的雄鸡撕肝裂胆地长啼一声,吓得我
几乎尿了裤子。哥四下里看看,见远近无人,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平南县也有一
家单干户,运动初起时,被贫下中农吊在树上活活打死,家庭财产全部充公。你
和爹,如果不是我变相保护,早就命丧黄泉了。你把这事悄悄跟爹说,让他那榆
木脑袋开开缝,抓紧时间,牵牛入社,融入集体大家庭,让爹把罪行全部推到刘
少奇头上,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如再执迷不悟,顽抗到底,那就是螳螂
挡车,自取灭亡。告诉爹,让他游街示众,那是最温柔的行动,下一步,等群众
觉悟了,我也就无能为力了。如果革命群众要把你们俩吊死,我也只能大义灭亲。
看到大杏树上那两根粗枝了吗?离地约有三米,吊人再合适不过。这些话我早就
想对你说,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我对你说了,请你转告爹,人了社天宽地阔,
皆大欢喜,人欢喜牛也欢喜,不入社寸步难行,天怒人怨。说句难听的,你如果
继续跟着爹单干,只怕连个老婆也找不到,那些瘸腿瞎眼的,也不愿嫁给一个单
干户。
哥一席长谈,让我胆战心惊,用当时流行的话说,是深深地触及了我的灵魂。
我望望杏树上那两根向东南方向伸展开的粗枝,脑海里立即浮现出我与爹——两
个蓝脸——被吊在上边的凄惨景象。我们的身体被拉得很长,在寒风中悠来荡去,
脱了水,失去了大部分重量,犹如两根干瘪的大丝瓜……
我到牛棚去找爹。这里是他的避难所,也是他的安乐窝。从那次在高密东北
乡历史上留下了浓重一笔的集市游斗后,我爹几乎成了哑巴、呆瓜。爹才四十多
岁,已经满头白发。爹的头发本来就硬,变白后更硬,一根根直竖着,像刺猬的
毛。牛站在槽后,低着头,缺了半只角,威风大减。一缕阳光,照耀着牛头,使
它的眼,像两块忧伤的水晶,深深的紫色,润得让人心痛。我家那头性情猛烈的
公牛,变成了另外一头牛。我知道公牛去势后性情会大变,我知道公鸡被拔光翎
毛后性情会大变,没想到砍断一只角后,公牛的性情也会大变。牛看到我进棚,
瞅我一眼,目光便低了,似乎它已经看穿了我的心事。爹坐在牛槽旁边的一个草
墩子上,背靠着一条装满谷草的麻袋包,双手抄在棉袄袖筒里,正在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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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阳光,也恰好照在他的脸上和头上。白头发有些发红,发间有一些麦草棍儿,
仿佛他刚从麦草堆里钻出来。他的脸,红漆基本褪尽,只有边角上残留着一些星
星点点。那半边蓝脸,又现显出来,颜色更加深重,如同靛青。我摸摸自己脸上
的蓝痣,感觉如同摸着一块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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