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膊,
一个揪着我爹的头发,一个抡起漆刷子,把我爹的整个脸上,涂上了厚厚一层红
漆。我爹破口大骂,那红漆就流进他的嘴里,把牙也染红了。我爹的样子,实在
可怕,那两只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睫毛上的漆,随时都会浸到眼珠上。我娘
从屋子里跑出来,哭叫着:金龙啊,金龙,他是你爹啊,你怎么能这样对他?金
龙冷冷地说:全国一片红,不留一处死角。“文化大革命”,就是要革这些走资
派、地主、富农、反革命的命,单干户,也不留,如果他还不放弃单干,坚持走
资本主义道路,我们就把他放到红漆桶里泡起来!我爹抹一把脸,又抹一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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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抹脸是感觉到红漆要流进眼睛里了,他抹脸是怕红漆流进眼睛里,但可怜他一
抹脸反倒把更多的红漆抹到眼睛里去了啊!油漆杀眼,疼得我爹蹦高,哇哇怪叫。
蹦累了,遍地打滚,身上沾满了鸡屎。我娘和吴秋香养的鸡,都被这满院子的红
色与这个红脸人吓得神经错乱,不敢进窝归宿,飞到墙头上,飞到杏树上,飞到
屋脊上,鸡爪子上沾了红漆,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留下红色的爪痕。我娘哀哭不止,
大声唤我:解放啊,我的儿,快去找你姐回来,救救你爹的眼……我端着一杆从
红卫兵手中夺来的红缨枪,憋了一腔怒火,准备在金龙的身上扎出几个透明的窟
窿,看看从这个六亲不认的家伙身上,到底会流出什么样的液体,我猜想,他的
血,应该是黑的。母亲的哀求和爹的惨状,使我不得不暂且放下洞穿西门金龙的
念头,救我爹的眼是头等大事。我拖着红缨枪,跑上大街。看到我姐了吗?我问
一个白发老太婆,老太婆搓着流泪的眼,连连摇头,似乎听不懂我的话。我问一
个秃顶的老头儿:见到我姐了吗?他佝偻着腰,傻傻地笑着,指指自己的耳朵,
噢,他是聋子,听不到任何声音。看见我姐了吗?我扯住了一位推车人的肩膀,
那人的车子歪倒,篓子里的卵石磨擦着、光滑着、清脆地响着滚在大街上。他苦
笑着摇摇头,没有发脾气,按说他是可以发脾气的,但是他没有发,他是屯子里
的富农伍元,吹得好洞箫,呜呜咽咽,有高士雅韵,很古的一个人,如你所说,
他曾是恶霸地主西门闹的好友。我往前飞跑,伍元在我身后往篓子里捡卵石。卵
石是往西门大院送的,遵从的是“金猴奋起”红卫兵西门屯支队司令西门金龙的
命令。我与迎面跑来的黄互相撞了个满怀,屯里的姑娘大都剃成了很男性化的小
分头,露着青青的头皮和白白的脖颈,唯有她还顽固地留着一根大辫子,辫梢还
扎着红头绳,封建,保守,死性,可以与我爹的坚持单干不动摇相媲美,但没过
多久,她的大辫子就派上了用场,演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的李铁梅,她简直
不用化妆,李铁梅就是这样一条大辫子啊。连县剧团里演李铁梅的演员都要接续
上一条假辫子,但我们的李铁梅却是真辫子,每根头发都连着头皮。后来我才知
道,黄互助宁死不剪头发,是因为她的头发上有毛细血管,一剪就往外渗血丝儿,
她的头发根根粗壮,抓上去肉乎乎的,这样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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