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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
郑三正用冻得发青的双手,拼命揉着破头巾下早已僵硬开裂的耳朵,听得刘四问他,一拍大腿,正待搭腔,却听马蹄声骤,十几匹胡骑从城里横冲直撞,疾驰而来,路边推车的一老一少躲避不急,被撞了个稀里哗啦。
“他奶奶的,没长眼睛么,该死的一钱汉!”为首的队长勒住马,操着生硬的汉语不住咒骂着。
老者笼着破烂宽大、又被马镫扯开一道大口子的袍袖,冷冷地看着马上的胡卒,少者一面拾掇着翻倒的江州车子,一面不住陪着笑脸:
“都督,都督,对不住,对不住,我们爷们俩这也是赶着去城里送科派,这才……”
那队长神色略缓,俯首打量了一下马前的两个汉人,忽地笑了: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小李保正啊,拉倒拉倒……这老头儿,莫不是你的老子,那个出了名的老李裁缝?”
小李保正扶好车子,舒出袍袖,替老者掸着身上的浮土:
“都督好眼力,正是家父,正是家父。”
队长用鞭梢挑起老李裁缝那补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幅巾,仔细看着那些针脚细密的摞摞补丁:
“啧啧,孩儿们,你们别说,这老头儿缝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喂,我说老头儿,我家百户大人早就派人和你说了,让你给大军缝制军服,万户大人特别恩典,凡是给大军支应差事的汉人铺户,一概三十税一,怎么样,你倒是放个屁啊?”
老李裁缝用他那冻得红彤彤的鼻子,使劲哼了一声,不答话。
那队长倒也没发作,嘻嘻笑着,右手挥起,在风中打了个清脆的响鞭:
“怪不得大汗、国相们总说汉家人心眼多难缠呢,不识抬举,也随得你,好教你们先知道,大军征战,军需缺乏,大汗传下号令,自明年开春起,汉人农户十税七,商铺买卖八税一,一户不交,全保抄家灭门,我们弟兄正是出城四乡宣示去的,你们看着办罢,孩儿们,走着!”
胡骑呼哨着倏忽远去,只留下一街喧天风尘,和风尘里瑟缩着的一老一少。
“呸,让我老李裁缝去做胡服,做梦!”
老李裁缝朝扬尘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右手死死按住被撕破的宽袍大袖,仿佛唯恐本已千疮百孔的袍袖被这朔风扯烂吹走似的。
“李爷爷,您老消消气,消消气,”刘四郑三一齐抢出粥铺,一左一右,扶住了老爷子瘦弱的身躯:“别跟那些吃羊肉的家伙一般见识,进棚坐会儿,喝碗薄粥,好歹挡挡寒气。”
“爹爹,您……”
小李保正看了自己爹爹一眼,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
“我进城去了,去得晚了,那些胡人发作起来,乡亲们又该多吃好多苦头。”
老李裁缝是这方圆百里,最出名的裁缝,不知是哪一年了,有个从京城贬官路过的大才子看见他精工缝制的祭孔冠服,啧啧赞叹,说即使京城、东都,也很难再看见如此纯粹的汉家衣冠呢。
“礼失求诸野,礼失求诸野,圣人诚不我欺,诚不我欺!”
这么多年了,城里的许多老人,都还记得那大才子骑着瘦驴,在破败荒凉的成贤街上一面往来得意狂奔,一面醺醺醉呼不止的样子,还一字不差地记得他所呼的这段话,虽然没一个人知道,这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大才子临行,还写了几句龙飞凤舞的诗在文庙穿堂的西壁上,可惜,别说诗句、西壁,就是整条成贤街,也早在胡儿破城的洗劫中,化作了一片血腥,一地瓦砾。
诗句没了,但老李裁缝的口碑却更响了,因为他宁肯交十税一的重税,也决不肯改做胡人的羊裘窄袖,仍然一板一眼地缝着那宽袍大袖的汉家衣冠。
“李爷爷,您别怪小侄我多嘴啊,您也是……本来农家十税六,铺户十税一,已经过不下去了,现在又加税,这日子,唉!”
刘四小心地靠在煮粥的灶边,生怕贪暖和靠得太近,被炉火灼了身上这仅有的一身旧袍子:
“对了,三哥,你刚才还没说完呢,那城中胡兵……”
郑三双手笼在袍袖里,把嘴凑在粥碗上,稀遛遛地喝了大半碗粥,这才抬起头,用袍袖抹抹嘴边:
“你真不知道?胡人乘寒大举东征,汉兵败退,这往东一千五百里都成了他们的地盘,加上这帮家伙,整天嚷嚷什么‘一个胡人勇士,就当得十条汉狗’,自然也懒得在这小城里屯扎太多的人马了。”
刘四脸色惨白,再不开言,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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