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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办法是用杏仁糖塞住他的嘴——他是在晚餐桌上说的这番话。可是,克拉丽莎把他的谬论照单全收,认为他非常诚实,颇有独到之见。天知道她是否认为,达洛卫是她遇到的最有思想的人呐!
这一点,又成了彼得和萨利之间的一根纽带。他们常到一个花园里散步,园子四周有围墙,栽着玫瑰花和大棵的花椰菜——他还记得萨利摘下一朵玫瑰,止步赞叹月光照耀下卷心菜叶多美(他好多年来从未想过这些往事,奇怪的是,昔日的情景竟然这么历历在目地涌上心头);此外,萨利又恳求他把克拉丽莎带走(诚然她是半开玩笑地说),把她从休和达洛卫之流“不折不扣的绅士们”那里拯救出来,他们只会“扼杀她的灵魂”(那时萨利写了许多诗歌),只能使她成为一个主妇,滋长她的世俗感。不过,对克拉丽莎也应当公正。无论如何她不会嫁给休,她很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她的情感全部露在表面,而在内心深处,她却十分机敏——例如,在判断人的性格上,萨利远远不及她,这种能力完全出自一种女性的直觉,她具有女性特有的天赋,不管在何处,她都能创造个人的小天地。她走进一个房间,站在门口,周围簇拥着一大群人,就像他常看到的那样,但留在人们记忆中的却是克拉丽莎。并非是她与众不同,她一点也不美,没什么动人之处,谈吐也从不显得格外机智,尽管如此,她却令人难忘,令人难忘。
不,不,不!他不再爱她了!不过,今天早上看到她拿着剪刀和绸片准备宴会之后,他无法抑制自己对她的思念;他的心头不断浮现她的倩影,仿佛坐在火车里,总是感到枕木的颠簸;诚然,这不是爱情,只是想念她,也批评她;事隔三十年,一切又重新开始,他试图剖析她的性格。显然她很世故,过分热衷于社交、地位和成功。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都是真实的,她本人曾向他承认过。(只要你不厌其烦,总是能从她那儿了解到真情,她不会撒谎。)她会说,她讨厌衣衫不整的女人,讨厌思想保守和一事无成的人——大概就像他那种人吧;她认为,人们没有权利游手好闲,懒懒散散,无所事事;人必须干一番事业,出人头地;在她看来,在她的客厅里见到的社会名流、公爵夫人和白发苍苍的老伯爵夫人,象征着某种实际的权势,而他却认为这批人毫无价值可言。有一回她说,贝克斯巴勒夫人体态轩昂(克拉丽莎本人也同样,她决不会懒洋洋地斜靠着,总是挺直身子,其实有点僵硬)。她说,那些名流体现了一种勇气,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敬佩这种勇气了。当然,其中不少是达洛卫先生的观点,诸如热心公益、大英帝国、关税改革、统治阶级的精神,等等,所有这些对她潜移默化,熏陶颇深。尽管她的才智超出达洛卫两倍,她却不得不用他的眼光去看待事物——这是婚姻的悲剧之一。虽然她自己也有头脑,却老是引用理查德的话——好像人们读了晨报以后,还无法确切了解理查德在想些什么似的!譬如说,举行这些宴会都是为了他,或者可以说,为了她理想中的他(其实,替理查德说句公道话,他要是在诺福克(49)乡下务农会更愉快些)。她把家里的客厅变成一种聚会的场所,在这方面她简直有天才。彼得曾屡次看见她庇护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摆布他,转化他,教他觉醒,送他踏上人生的历程。诚然,无数干巴巴的人都聚集在她周围。但是,也会突然冒出几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有时出现一位艺术家,有时是一位作家,这类人同那种气氛格格不入。并且,这一切后面还有一整套的探亲访友,留赠名片,待人以礼,带着一束束鲜花与小礼品到处奔走;比如,某某人要到法国去了——就得送只气垫给他;像她这种女人投入的无休止的社交活动,确实令人身心交瘁,她却真心诚意地乐此不倦,乃是出于天性吧。
奇怪的是,在他熟识的人中间,她是最彻底的无神论者,也许(她在某些方面令人一眼见底,在另一些方面却十分难以捉摸,以前他惯于用这种想法去解释她的为人)她对自己这么说:既然我们的民族被锁在即将沉没的船上,注定要灭亡(她少女时代最爱读赫克斯利(50)和廷德尔(51)的著作,两人都爱用海上生涯的比喻),既然这一切只不过是可怕的笑话,就让我们至少尽一份力吧,减轻我们同室囚徒的痛苦(又是赫克斯利的语言),用鲜花和气垫装饰地牢,尽可能保持体面吧。那些凶神恶煞,不能让他们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她认为,神始终在利用每一个社会去伤害、妨碍、摧毁人的生命,但是只要你举止端庄,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那么神的威力就会大受挫折。她那种心情完全是受了西尔维亚之死——那件可怕的事——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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