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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一只手连忙按住孙老虎,自己虾腰帮着拾掇。
我对那一次探病的印象不深,只依稀记得:家父也许是为了化解孙老虎那种不知发自天性抑或出于养成的卑怯,好像刻意向他借了套武侠小说回家,以示同好此道,并无高下;这让孙老虎显得非常开心,辞气间居然流露出感激之情。
我所记得的另一个细节则是孙老虎在恼叹他的儿子们不成材的时候说大一、大二是军队里的米虫,小三、小四是社会上的米虫,至于只有十二岁、第三度离家出走、几个月不见踪影的孙小六则已经注定是国家、民族的寄生虫了。生养了一堆虫子的孙老虎压根儿没提到小五——我猜想就算是提到了也一样会摇头说什么女孩子家没出息之类的话——当时之所以没数落小五乃是因为小五就站在门边罢?她一听孙老虎搬弄起那么些虫子,显得很不高兴,清两声嗓子扭身便走。孙老虎却像是逮住了诉苦的机会,一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牛皮纸封,从里头抖抖擞擞甩出一根黄澄澄、亮晶晶的金条来,压低声跟家父说:“今儿是六月九号不是?上个月九号早上我一大清早要出门热车,在信箱里看见了这个——”孙老虎一根金条紧紧握在手里,却把个牛皮纸封递给家父,上头迤逦歪斜写着几行狗爬字:“爸:/不小心jiǎn到这个给你用/小六”。
“你知道他在外头干了些什么吗?张大哥。”孙老虎瞪起双虎眼继续说下去,“我可是想也不敢想啊!”
“也许当真是他捡的呢?”
“他有那个命我就是王永庆了我!”孙老虎随即指了指胸口的伤处,道,“我叫人来上这么一下子,十之八九同这根条子有关系。”
整整十五年之后、七月十三日的这天晚上,家父问我记不记得去探视孙老虎受伤的事,我立刻想到的是那根金条。家父却一指桌面上的那部《七海惊雷》,道:“孙老虎借给我的武侠小说,就是这一本《七海惊雷》。”
我望一眼那小说,再望一眼电脑屏幕上的两段文字,似乎明白了——文中的“□□轮”并不是脱漏了两个字的船只名称,“□□”只是段落上的区格,窜入史料的句子应该读成:“轮空独力发之”以及“轮空断首于磨盘洋”。轮空——一个武侠小说里的英雄人物,虚构出来的角色,幼小离家,练成不世出的武艺,以云游僧人之身替嵩山少林寺护送一批名为《武经》的秘笈往福建南少林而去,功成之际为两名预伏寺中的洒扫老僧材庸和材平出掌斩断了脖子。
“我那个‘备考档’其实是一条一条零零碎碎夹藏在光明正大的史料里的密码。为了保留下一些不能光明正大记录下来的事实,才用颠倒错乱的手法混进我的档案里来,从文顺字地读,读不出什么。一旦凑合上这个解码的译本——”家父又指一下《七海惊雷》、以及我脚前的书袋,迟疑了几秒钟,才道,“你就会明白许许多多原本不该明白的事了。”
仅从编号第一和第二的两条“备考档”资料看,家父马上联想起从李绶武口中所得知的、关于那“帮朋”参与“上元专案”的事。显然,他之所以得到这份工作未必是同乡王代表从中撮合而已,或许竟出自李绶武主动授意的居多,因为他早就发现家父曾经在青岛总监部大军移动前后涉入的工作以及去留之间的不安,甚至也窥知家父目击舰上一宗血案的经过,这两个容有悔愧惊惧之情的心理背景使家父成为一个适于看守秘密,甚至发现秘密的人——家父越是想要借由了解真相、探究因果以摆脱自责自疚,便越是深深陷落在虬结繁复如迷宫般的秘密之中;而知道了越多的秘密,便越是失去了和人们沟通往来的权利。
在这间寂寞气味充盈满溢、有如一具焖熟了千百颗烂梅子的蒸笼的书房里,我只能假设:家父先从“轮空”这个人物的仪貌行止上想到了“欧阳昆仑”的名字,看出《七海惊雷》里有一部分角色的姓名藏着个类似灯谜“卷帘格”的机关。轮空反卷成为空轮、音谐昆仑,材庸和材平反卷成庸材和平材、音谐用才和品才,也就是老漕帮的光棍“哼哈二才”。至于裘攸则稍稍复杂些——攸字可用“阳欧”二字反切出它的读音,卷帘而上便是“欧阳”,裘字音谐秋字;合而观之,正是“欧阳秋”。欧阳秋这个名字出自《第一届全国武术考试对阵实录》,他的故事则俱载于《民初以来秘密社会总谱》——倘若高阳的考证无误,这本总谱的作者“陶带文”又正是李绶武的化名,则可知李绶武不只利用家父的职务传递并保存一些的片段信息,连他自己也以一个注脚者的角色旁证着一个庞大秘密迷宫的存在。
然而,在解译裘攸传艺的那个叫“跨儿”的徒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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