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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念过莎拉·劳伦斯,”熊说,“后来退学了。什么狗屁精英嘛!”她说——指莎拉·劳伦斯学院。《时代周刊》在她不耐烦的熊掌上一页页翻过。
“她是个女孩!”父亲说,“穿熊装的女孩!”
“我是女人,”苏西说,“说话小心点。”那年才1957年,苏西是一只超越时代的熊。
“穿熊装的女人。”弗兰克说。莉莉躲到我身边,抱住我的腿。
“世上没有聪明熊,”弗洛伊德语出不吉,“除了这一种。”
楼上的打字声在我们惊愕的沉默中继续争辩不休。苏西的确是只聪明熊,也是只导盲熊;然而一旦晓得她不是真熊,苏西的存在感突然膨胀了起来,拥有的力量也不一样了。苏西不仅是弗洛伊德的眼睛,我们想,可能还是他的心灵和智慧。
父亲四下环顾着大厅,年老目盲的良师益友倚在他身旁。不知这一回父亲又看到了什么。当他的眼神扫过苏西熊坐的沙发以及印象派的复制画时——硕大如牛的粉红色裸女,落在一片盛开的光亮中(和壁纸的花纹毫不搭调)——他又看到了什么样的城堡、宫殿,是否还有种种豪奢的远景在眼前扩展开来?还有那填塞物已经裂开暴露(就像藏在市郊废墟下的未爆弹)的安乐椅?还有那黯淡得令人做不了梦的台灯?
“可惜糖果店烧掉了。”父亲对弗洛伊德说。
“可惜?”弗洛伊德叫道,“Nein; Nein; 不可惜,好得很!糖果店完了,而且没保险,正好让我们买下来——便宜得很!可以弄个人人从街上都看得到的大厅!”弗洛伊德喊着,虽然他再也看不到什么。“这火太幸运了,”弗洛伊德说,“正好迎接你们。”他说着抓住父亲手臂:“这火烧得好!”
“一场聪明熊的火。”苏西熊挖苦道,继续看她的过期周刊。
“是你放的?”弗兰妮问苏西熊。
“还用说吗?甜心。”苏西说。
哦,这里有个女人也被强暴过,但当我把弗兰妮的遭遇以及就我所见她处理的方式——也许该说“逃避”处理的方式,或者把最糟的部分否认掉的方式——告诉这个女人,她却跟我说,我和弗兰妮都错了。
“错了?”我说。
“还用说吗?”这女人说,“弗兰妮是被强暴,不是被打。那些混蛋当然得到了‘里面那个她’,千真万确。你那狗屁黑朋友懂什么?有个姐姐被强暴就以专家自居?弗兰妮把对付那些烂人唯一的武器平白丢掉了——那些精液;没人阻止她,没人要她面对——结果她就得一辈子都让这事跟着。其实,对攻击者毫不抵抗,一开始她的尊严就丧失了——而你,”这女人对我说,“你不待在那里‘面对现实’,却跑去找什么救美的英雄,自以为是地张扬其事,弄得强暴的尊严也丧失了。”
“强暴也有尊严?”弗兰克说。
“我得去求救,”我说,“就算我留下,也只是被痛揍一顿,她一样会被强暴。”
“我得跟你姐谈一谈,甜心,”这女人说,“靠那套半吊子心理学是没用的,相信我,我懂强暴。”
08 哀愁浮起(5)
“哈!”爱荷华巴布曾经说过,“所有的心理学都是半吊子。去他妈的弗洛伊德!”
“他指的是彼弗洛伊德。”父亲补充道。后来我想,我们的弗洛伊德大概也差不多。
总之,这位强暴专家认为弗兰妮的反应烂透了。我不禁满腹疑问,因为我知道弗兰妮事后还写信给道夫;照这位强暴专家的说法,强暴根本不该是那么回事,也不会有那种后果——毫无可能。她说她懂,因为她有经验。大学时她曾经参加一个社团,成员全是受害的女性,她们对强暴是怎么回事、当事人怎样反应才算正确都有“精确”的结论。她还没跟弗兰妮谈话,我已经看出她把自己的不快乐,看得神圣不可侵犯,在她心目中,对强暴这回事唯一可信的反应就是她自己的反应。如果有人受到相似的侵害却反应不同,只表示这人受的侵害绝对非我族类。
“人都是这样,”爱荷华巴布一定会说,“非得把自己的不幸放诸四海皆准,这样心里才比较好受。”
这能怪他们吗?但跟这种人争辩只会惹出一肚子气,由于自身的遭遇,他们否定了自我的人性,连带也要否定跟自己不一样的人性——其实人性有同也有异,并行不悖。像她这样子,只能说太不幸了。
“八成活得很不快乐。”爱荷华巴布一定会说。
的确,她是活得很不愉快。这位强暴专家就是苏西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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