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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晨,像往常一样,肖星星在家磨蹭到最后一分钟,才在母亲和外婆的唠叨声中风一般卷出家门,书包手套口罩和头巾在寒风中划出一片七彩的颜色。匆匆赶到地铁的入口处(那时第一条地铁刚刚通车),像往常一样一边对着表,一边嚼着最后一口馒头。忽然,一片嘈杂的声音由远而近席卷而来,还没等她转过身,她便感到肩膀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她几乎跃出地铁的白线之外。她看到地铁的乘客们在一瞬间统统凝固了。几个男人猛兽般扑向一个穿西服、拎手提皮箱的青年。那青年跑得飞快。男人们笨重的皮鞋声震动着整个地铁大厅。有一个像金属划破玻璃一般的声音尖叫着:“抓反革命!抓反革命!”终于,在地铁的出口处,那青年被扑倒了。刚才还在闪闪烁烁的一对眼珠,忽然变成了一摊暗红色的血浆。星星用双手捂住脸。在这瞬间她隐隐看到手铐的寒光。那寒光带着森森冷气直刺入她的心里。地铁列车已在悄无声息中过去了三列,她的心里依然冷得发抖。
那黏稠的暗红色的血浆。从此她见了这种颜色便要吐。这是一种被死神追踪的颜色。她想,这颜色里藏着一个神秘的不祥的兆头。果然,三天之后,她在清冷的大街拐角处看到了那张布告,那张遥远的永远不能忘怀的布告。
她感到眼前又被一片暗红色的梦魇遮没了。
17
星星醒得很迟。
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照镜子,两只眼睛肿得好大,仿佛整个脸也肿起来了,显得苍白。
“卫卫在干什么?还有牟生?”她盛了碗昨天剩的稀饭,夹了几片云南大头菜,慢慢地无滋无味地吞咽着。她奇怪只有在白天,在清醒的时候才想起丈夫和儿子。而夜晚,永远属于过去,属于她自己的隐秘。
牟生曾多少次劝她不要来:“就是非要去,最好也等到我放假时,咱们一起去。你一个人去,我实在不放心。”“咱俩去,孩子怎么办?我是画画的,不到外面走走怎么行?”牟生在送她上火车的时候还在说:“要是住不惯,随时回来。别舍不得花钱,钱不够,我给你寄。外面的东西不卫生,吃饭千万要注意,多给我写信……孩子你放心……玩得高兴就多玩几天……”
牟生在某些时候是这样细致,这样体贴入微,星星知道有许多女人在羡慕着自己。她们并不了解真正的牟生。无论跟谁结婚都不会十全十美。她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她真害怕每天的重复,她觉得这可怕的琐碎的重复一点点地在磨损她的灵性,增加她的惰性。她开始发胖了,很长时间画不出画来。有一天,在牟生兴致勃勃地重复每天的问话“星星,咱们今晚吃什么?”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发了一大通脾气。
人不是感情的动物,不是理智的动物,而是习惯的动物。习惯,是多么可怕啊!
“牟生:你好!”她坐下来写信,一拿笔便感到一种深度的厌倦,连着写了几次“牟生:你好”都撕去了。可是眼前出现了卫卫胖乎乎的脸。
牟生:你好!
来到敦煌,仿佛佛国之旅。心里的迷雾,旧的似乎驱散了许多,却又有新的增加。有一点是肯定的,我回去之后,一定能画出令你吃惊的作品。卫卫怎么样?还那么挑食吗?听说现在有种药叫龙牡壮骨冲剂,小孩吃了很好,你不妨给他试试。平时别捂他,他的咳嗽是捂的,不是冻的。
想我了吗?吻你。代我吻卫卫!
一、如来(11)
星星
写好了,像是完成了一个什么任务似的。她长嘘了一口气。
18
吃午饭的时候,张恕拿来一条活鱼,两个黄河蜜瓜。
星星烧的鱼很香,张恕吃了三碗饭。吃的时候不断地抬眼看她,她注意到了,却装作若无其事。
“星星。”
“嗯。”
“我在想,什么人那么大福气,配做你的丈夫。”张恕努力把这句话说得像在开玩笑,但那发窘的样子却证明他其实是认真的。
“我丈夫是个很普通的人。”
“搞什么的?”
“大学教师。教经济管理的。”
“那是现在的天之骄子了。为什么不从商呢?现在不是‘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往外跑’吗?”
星星笑了一笑:“也许以后会去从商吧。你爱人呢?搞什么?”
“一家大公司的公关部主任。”
“那才是真正的时代宠儿呢。”星星又恢复了那活泼泼的样子,“一定长得很漂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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