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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竹影摇乱;室内清凉如许,案几上放着冰镇的葡萄美酒,士人们悠游飘逸,恍若神仙中人。
“阿灰大才大辩,当真不累于物。”有人由衷赞道。
顾曙一双挚挚笑眼:“圣人可感情而托悲喜怒惧于无形,故无物以累之。我辈凡俗,情更不能免;但凡有些轻薄才辩,亦需寄此烟墨白卷,唇齿口舌具状之;如何不为其累?曙远不及圣人万一。”
一席话更说得在座诸人频频颔首;深以为意。虞归尘侧眸仰首看那一丛翠绿,有些失神,仿佛四季轮回从未在它们身上留下印记。而里面觥筹交错,和多年前祖父在世时的宴会看上去是一样的,只是换了一批人,光阴百代,早晚他们也是要离开这听事的,虞归尘不无悲凉,那么伯渊同自己呢?自然和他人一样,不过殊途同归罢了。
这样的清谈一直持续到入夜,窗子上影影绰绰全是宾客攒动的身影,有歌伎上来,清灵的歌声里夹杂着甜酒落入杯盏的声音,欢情不止不休。虞归尘独立于小院,半轮月泛着银白的光,地上的影子衣袂飘飞,他静静地看着那影子,心里明白,有些话,他是不能问了,便如步芳所言,知道又能如何?
暴雨过后是酷暑,赈灾一事迫在眉睫。成去非奏报朝廷,请召三品以上官员放粮救济百姓,太极殿上气氛再次凝滞,地方受灾,本着先周围接济原则,实在难行,则靠朝廷赈灾,如今朝廷一无粮二无钱财,两县的重建形势依然严峻。
可让廷臣捐粮却是第一次,殿上一片鸦雀无声,英奴拿着成去非的奏章,态度并不清晰:“尚书令的提议,众卿以为呢?”
底下人交头接耳私议一阵,自然对成去非的提议大感意外,唯独顾曙正襟危坐,直到议论声小了下来,才缓缓起身行礼:
“尚书令所言,臣附议。”
一抹冷笑随即爬上顾子昭嘴角,这头出的真是万众瞩目!
一干长辈尚且没发话,他这是紧紧追随成去非的架势啊!顾子昭斜睨着顾曙,又和父亲对视一番,顾勉也大感意外,阿灰竟不同自己商量便拿了这主意!顾曙知道四周目光迅速聚拢在自己身上,神色依旧坦然,面上莞尔:
“百姓苍生,社稷之本,臣想,在座的诸位大人一定不想眼睁睁看今上的子民饿死,你我也是今上子民,那同百姓便是骨肉兄弟,断没有不救兄弟的道理,大人们说是不是?况且,民以食为天,吃饭的事情倘不能解决,恐民心生变。”
一席话说得温柔轻快,最后一句才是这番话的紧要处。顾曙向来善辞令,轻巧点出要害,让众人自己细想去,又毫无可辩驳处。
在座诸位,一时面上难测,中书令张蕴沉吟许久,这才缓缓起身:“臣附议。”
“今上,丹阳郡诸县,富裕之地,这点灾害朝廷便无法应付,来日方长,动辄就要捐粮,岂是长久之计?”有人诘问,席间又静谧下来,成去非早料有此论,廷臣们的精明正在于此,他出口的话便像开了锋的刀刃,轻轻刺破了空气:
“既是宝地,官仓该有盈余,昨日清查,竟连歉年的贮存量都不曾达到,恐难以应付。”
四下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顾尚书说的在理,百姓是天子的百姓,不能置之不理,这次涝灾也确是严重,臣附议。”最前方传来韦公苍然的声音,截住了话茬,“湘州七郡连着两季是丰年,调来些应急,顺着洞庭湖,还算方便。这样一来,建康的担子也轻些。”
末了的话轻描淡写,众人听得心照不宣,一时断断续续又起许多廷臣,纷纷附议,英奴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到成去非身上,君臣相视,别有意味。
“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来人,拟旨。”
下朝后,廷臣们三三两两结伴而出,成去非与虞归尘顾曙同行,三人仍在议征粮一事,虞归尘暗察阿灰,眼前人侃侃而谈,同当日清谈无异,无论是虚无缥缈的卦象之理,还是才须专精的应世经务,阿灰都是可堪盛名的江左才俊。
如今,迁尚书左仆射,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天既放晴,高温难耐,除却粮食,更该着意提防着瘟疫。”阿灰微微皱了眉,大灾过后,瘟疫最易流行,宗皇帝年间那次大瘟,至今想起,仍教人心悸,一旦起势,饶你是黎民百姓,还是世家贵胄,夺人命的事情从不避身份,这一点,怕也是世间难得的公平了。
“一直都有人在疏通河道,百姓不饮浊水,问题应该不大,”虞归尘接口道,“再遣人家家户户去提醒,可于家中燃艾叶花椒等物驱疫避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