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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成祖出建文时群臣封事千余通,令缙等编阅。事涉兵农钱谷者留之,诸言语干犯及他一切皆焚毁。因从容问贯、缙等曰:‘尔等宜皆有之。’众未对,贯独顿首曰:‘臣实未尝有也。’成祖曰:‘尔以无为美耶?食其禄,任其事,当国家危急,宜近侍独无一言可乎?朕特恶夫诱建文坏祖法乱政者耳。’后贯迁中允,坐累,死狱中。临卒叹曰:‘吾愧王敬止(艮)矣!’”
知道自己底子潮的解缙,脑筋多了一份清醒,与其辨白,无如闭嘴。文人遭遇皇帝,比秀才遇到兵,还要麻烦,还要危险,他已经侍候了两个朱姓皇帝,懂得在这种天威下,如何夹紧尾巴,如何讨好迎合,如何化险为夷,如何磕头求生的苟且之计。解学士的小聪明,大智慧,就表现在这种既敢于下赌投注,也善于应急之道,既能喊最响亮的口号,决不怕肉麻,也会不停调整自己,能放下身段,去适应变化着的世界,正是这一份超常能力,他那首诗中所写“天风吹我不能立”状况,一直陪到第四位皇帝,总算没有发生,真是难能可贵。
大约从六月十二日晚七点,到十三日早七点,不足一个对时,解学士的两面表演,卑鄙得那么坦然自若,无耻得那么津津有味,可谓登峰造极矣!这也应了明代大学士焦竑《玉堂丛话》中所说的,解缙所信奉的“宁如有瑕玉,不作无瑕石” 的人生哲学,促使他作出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连川剧的“变脸”,也赶不上他的变化之快。
尽管如此,我也不想将“小人”这个字眼,加诸解缙头上。因为,他这样做,是他自己的生存之道,无可非议;而且,他也没有拿别人当垫脚石或者当见面礼。也许由于我一辈子,从来没好运碰上过这样一位“君子”式的小人,仅这个缘故,我佩服解缙之不害人,小人之小得光棍。
这个极有眼力,极善揣摩,极能体会,极能迎合的解学士,一夜之间,易主而事,成为永乐的首席宠臣,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历史上所有的皇帝,都不讨厌马屁,尤其不讨厌文人拍马屁,我也不解何故?也许文人的马屁,讲究一点修辞方式,不至于肉麻得直起鸡皮疙瘩,能抚摸得主子更受用些吧?于是,朱棣马上给这位解学士派下来修《太祖实录》,修《永乐大典》这样极体面,极荣耀,也是极需要学问的重大差使。
应该说,明代的解缙,宋代的欧阳修,这两位乡党,在学问和著作上,也是可以相互媲美的。欧阳修的《新五代史》,与宋祁合修的《新唐书》,为清朝官定的《二十四史》之一种,自然也就有不朽巨谳的身价。而解缙,他主持编纂的22877卷,11095册,合计3点7亿个汉字的《永乐大典》,尽管散失殆尽,但当清代《四库全书》没有问世之前,这部史无前例的,极其庞大的类书,在中国文化史上的价值,也是举世公认,罕见其匹的。
虽然,朱棣派了他的军师,高参,那位和尚姚广孝挂帅《永乐大典》,但具体的总编纂重任,是由穷尽经典图籍,阅遍千古文翰的解缙来承担。其博学,其睿智,其气魄,其精力,你不能不钦服;这时,他也不过34岁,相当于刚成名时的知青作家那种年纪,你能不向这位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解学士脱帽致敬吗?
然而,实事求事地讲,解缙比之欧阳修,在文章的名声,诗词的成就方面,就差池多了;在文学史的建树,文学思潮的影响方面,就更为逊色。无论如何,欧阳修矫五代靡颓文风,倡古文运动,和唐代韩愈一样,“文起八代之衰”,是得到千古定评的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诗词歌赋,至今仍弦诵不绝,甚至几首信笔拈来的小令,也写得风致妩媚。
解学士之死(5)
而解学士,真替他抱屈,除了那部破碎残缺的《永乐大典》,他的名篇是什么,他的代表作是什么,他的文学主张是什么,除专门研究者外,大多数中国人,便了无所知了。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宿命了,才高见嫉,不是老天爷要你死,而是皇帝不让你活,纵有三坟五典在胸,锦绣文章在口,出手珠玑,落墨华彩,脑袋一掉,这些才华也随之成为一抔黄土。
想起这些早早死于非命的天才,青冢枯草,杜鹃啼血,那是很令人黯然神伤的。
如果,他像欧阳修那样,活到65岁,而不是44岁被朱棣杀了,多上近二十载挥斥方遒的文字,也许他的满腹精华,文学能量,还能多存留一点在世上。
如果才华横溢,聪明透顶的解缙,此生只当一个纯粹的文人式官僚,或者,官僚式的文人,第一,不会死得那么早,第二,多活若干年的话,“庾信文章老更成”,其文学成就,也许不亚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