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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而逝,其间万老爷子振兴杭沪丝绸生意、辗转投资运输实业、拓展大江南北的帮会势力,乃至于中日战争期间交际国际工商巨子、政经名流,参赞军务,以一人之身,直通中枢,预闻戎机大政,亦可谓富甲天下、权倾一时了。这万得福随侍在侧,可谓须臾不离。然而恁谁也料想不到,居然就在这一部行之十多年的“荷风袭月”的例会小集上,一个煊赫近半世纪的人物居然就横死在这一丛一丛的残荷之间。
万得福一入小亭,扑身跪倒,一声嚎啕还没来得及涌出喉头,三十六年前辞师南下那数日之间的情景已犹似一盏巨大的走马灯一般,翻转流映,径逼眼前。可这万得福此时也是五十多岁的老者,内力远非昔比。他这边才一跪倒,耳旁却窸窸窣窣传来堤廊之上那四个官爷与那活口之间你来我往的交代言语,闻言之下,不由得且惊且愕且狐疑,暗自忖道:“这四个人物分明是‘安全局’里一等一的干员。他们既然封锁了现地,何以不小心搜觅侦查,寻它一个水落石出来?却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在教唆口供一般的同那警卫扯络,且辞气闪烁,好似有什么隐情,却不容外人知晓。”这一转念,万得福不由得倒提一口真气,强忍住胸中悲恸、眼中泪水,刻意大叫了一声:“老爷子!万得福来给您送行来啦!”说完低头细看——
只见那万老爷子置身在一片血泊之中,血水恰在他身躯之下汇成一个人体形状的轮廓,仔细打量,才看得出那轮廓殆非天然,而是万老爷子和身仆倒之际,用了极强的内力,将贴身地面的石板震出一个比人躯体稍宽一二分的凹槽。易言之,万老爷子是把自己的遗体硬生生地嵌在这石板地上了。
再者,他胸前有五枚孔洞,洞口衣缕已被火药灼得发出阵阵硝味。不言可知,这明明是近距离枪击所致。却在此刻,远处那两个官爷并不知道自己讨论弹头去向的一番言语已被万得福一一听了个清楚。万得福定一定心神,想道:这子弹若非洞胸而过落入塘中,怎会就此匿迹不见了呢?可是看这弹着之势,再揣想万老爷子不世出的“般若金刚真气”神功,岂容这五颗子弹像洞穿几张薄纸一般进出自如呢?一面想着,万得福一面俯低身子,趴伏在死者胸前那梅花形的伤口之上再看了一眼,只见血水盈盈、几已凝固,果然没有任何异物在其中的模样。然而,也就在这刹那之间,万得福猛一转念:设若万老爷子当胸遭到枪击,势必知道是何人开枪,即便不为寻仇计,也一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好让祖宗家的人明白——那么,也许是他自己留下了那几枚弹头。可是,死人又怎么保留弹头而不叫他人发现呢?
才想到这里,万得福又一闪念:万老爷子临终之际倘若施展了那“般若金刚真气”神功,绝非只有自后脑至足踵这背向的一面发功,而是自五脏六腑之间充盈起辐射至四面八方的一股真气,向外射出,那么——一边想着,万得福一边望了望那五个弹孔,随即侧脸向上,顺势看去,却只一瞬而止——不错!那五枚弹头应该已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被万老爷子体内那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真气给逼出体外,弹射到亭子顶上。万得福深怕露了形迹,不敢多看,只将喉咙胸臆之间的那一股悲郁之气登时再作一声哭出,又喊了两句:“老爷子!万得福来给您送行啦!”
05 石中书
这是乙巳年七月十五、西历一九六五年八月十一日之夜。漕帮总舵主万砚方遭人狙杀于台北市植物园荷塘小亭。此事极为秘密,外间无人能详其情。次日,仅有一二新闻纸言及:有无名老人某陈尸植物园中,似无亲故家属,身后至为凄凉云云。可是对于包揽数万之众的漕帮——是时人多以清帮称之——内部来说,这却是一桩不得不低调处置的大事。其中缘故甚为复杂,且相互,难以三言两语明述之。诚欲抽丝剥茧,非一部长卷大书难以历数究竟。也正因为这一部奇人异事株连广远,牵涉深刻,不能不尽沥涓滴、条陈枝节,方足以洞悉渊源、缕析根柢。在这里,且先说万得福给‘安全局’众官爷传唤,前来收尸,一睹之下,情知个中原委必定千回百折、盘根错节,不能仓促了结,且一旦声张不得其法,这漕帮数百年基业、几万口生灵、千亿计财货,势必毁于一旦。于是当下转了个念头,碎步踉跄、奔出亭外,跌跌撞撞地往那四个官爷身前扑倒,匍匐在地,大哭数声,道:“万老爷子行功不慎、喷血亡身,这是本帮的家务事,好不好请各位官爷成全我们祖宗家的规矩,不须对外界张扬,也免遭不明就里的人胡乱指点讪笑?”
这四个官爷登时乐了,纷纷道:“当然当然。起来说话,这事本来就该小心处置,不能坏了老爷子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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