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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可以进入欧洲一所古老的艺术学院了。美梦终于成真!而我还那样年轻,眼前有着无限的可能,只要我肯努力,只要我肯拼,我一定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的。
那天天气特别的好,坐在山坡上,看夕阳冉冉落下,我心中却有个辉煌的美梦正在逐渐升起。
所以,在见到老伊凡的那天,我就非常非常看不起他的。
老伊凡是莉莉安的朋友,莉莉安是我的室友,也是艺术学院的同学。祖籍波兰的她,虽然从上一代起就定居在比利时,但是,只要谈起话来,还是什么都是波兰老家的好。
听她说来,老伊凡是个很了不起的艺术家,终于在为着一个理想而努力:想找一个美丽的模特儿,雕出一座最美丽的木雕女像。年轻时为这个原因走过了很多的路,十年前终于定居下来,开始雕他的女像了。
当然,他是波兰人,就住在布鲁塞尔的近郊,莉莉安一直认为,我应该去拜访他。
我们去的那个晚上,布鲁塞尔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路上积雪很厚,每走一步都会陷下去,我的薄靴子都湿透了,裹在脚上好冷,可是想着是要去见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心里就有种沸腾的感觉了。
而老伊凡却让我那样失望!
不过是一间简陋的公寓,不过是一个高大笨拙的老头子,不过是一大块竖立着的粗糙的木材,在那上面,隐约可以看出一座女体的轮廓,但是刀法之拙劣,一看就是出自一个业余者之手,从来没受过任何的专业训练,在我这个行家的眼里,整件作品因而显得非常的幼稚和可笑。
当然,我并没有显露出我的失望,可是我也不甘心像莉莉安那样盲目地称赞他,我只是安静有礼地坐在那里,微笑地随便说几句好话而已。
老伊凡却感动得不得了,认真地向我讨教起东方的木雕艺术来了。他大概有六十好几了,是那种可以做我爷爷的年纪,但是,也许是整个东方的文化在我身后做背景的缘故,他对我的态度非常恭敬,而我和他聊着竟然也自觉得权威起来了。
在拿过咖啡拿过酒来招待我们之后,他兴致很高,又拿出一本相簿来给我们看,说这是他年轻时旅行各地的纪念册,是他最珍爱的东西。我心想能够看一些各地的风光也不错,有些美丽的相片看看,也勉强可算不虚此行了吧。
但是,他又让我失望了一次。打开相簿,并没有一张相片,只有一些乱七八糟贴着的东西,有车票、有树叶、有收据、还有一些怎么样也叫不出名字来的物件。
而老伊凡开始一件一件地为我们解说了,声音很兴奋。他说这张是他在旅程上买的第一张车票,那张是他住进一间忘不了的旅馆后的一张房租收据,因为在那一间旅馆里同时住着一个很美丽却很忧伤的单身妇人,而他一直鼓不起勇气去和她说话。这几片叶子是他在阿尔卑斯山上采的,那天他看见满山野花盛开,但是他实在下不了手去采摘其中任何的一朵,只好采了几片叶子来做纪念。这一小块碎布又是……
我已经很不耐烦了,老伊凡却仍然不肯停止,我偷偷抬眼看他,忽然发现,有些什么不大一样了。好象在所有的记忆重新回来之后,他整个人变得年轻柔和起来了,原来苍老失神的面孔在诉说时竟然散发出一层焕然的光采来。
在那刹那之间,我的心里也好像有些什么不大一样了。虽然我说不上来到底是些什么,可是,起码在和他握手道别的时候,年轻的我是很认真向他道谢的,谢谢他给了我一个可贵的夜晚。
很多年了,我一直不能忘记他,常常会突然地想起他来。而一年一年地过去,我发现我越来越无法确定,到底谁才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是我?还是他呢?
表面上看,好像应该是我。受过那么多年的训练,画过那么多张画,开过那么多次画展,专业方面的知识我大概都懂一点,一切成为一个艺术家该有的条件我都具备了,不是我,又该是谁呢?
可是,如果好听的学历只会使我变得骄傲起来,如果长期的训练只会使我变得过分自信,不肯再虚心地去观察这个世界;如果我逐渐沉溺于名利的追逐而无法自拔,终日患得患失,那么,那种当初刚刚开始学画时的单纯的快乐将会离我越来越远,再也不可复得了。
真的,我越来越无法确定了,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艺术家呢?表面上的一切好像我都有了,可是,那最需要的一点呢?那在最深最深的心里,对这个世界的诚挚的热爱、强烈的感动和谦卑的描摹,在一个艺术家最要要具备的那些真诚的条件上,我哪一样能够及得上老伊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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