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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涨得通红,目光不时地瞥向一个角落。顺着他的目光巡去,我发现在脚地的灶火前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女人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和破烂的衣裳足以证明她的身份,我甚至怀疑母亲是否把一个叫花子带回了家。女人只是低着头拢火,任一屋子的人肆意地打量她。人们像观赏一头动物似的对她评头论足,然后带着满脸的不屑纷纷离去。临行前,大家向老赵投去暧昧的一瞥。老赵也一反平日里的桀骜不驯,殷勤地送每一位客人到院子里,然后拿出腰里的烟袋,装满,颤抖着手指按瓷实了,点燃烟锅便在“吧嗒吧嗒”的声音里一明一暗地闪烁。
老赵结婚的那天很热闹,几乎满村子的人都去喝了喜酒。是啊,五十岁的人了,第一次结婚,无论他平日里怎么没有人缘,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快十年了。新娘子穿了一身崭新的棉袄棉裤,头发比那天整齐了很多,甚至还戴了一朵村里扭秧歌用的大红花。由于她没有娘家,我们家自然就成了她的出嫁地。母亲坐在她的身后,用抿了唾沫的梳子给她梳头的时候,我才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庞:她的脸好像有些浮肿,黑黝黝的皮肤闪闪发亮;微微有一些弯曲的头发毡片似的贴在头皮上;长长的额头下,一双老鼠似的眼睛躲躲闪闪,让人生厌;她的鼻子有一些塌陷,覆盖在薄薄的嘴唇上;圆圆的脑袋窝在衣服里,几乎看不到下巴,也看不见脖子,就那样硬是竖在肩膀上,让人觉得有一些怪异。年龄有五十多了吧?还要结婚!后来听奶奶讲,她不过才四十多岁。突然,她发现了我在看她,便像个小孩似的低下了头,转身紧紧地握住了母亲的手。这时我注意到她的手和脸一样肿胀,黑黝黝地泛着一些油腻的光。母亲说:“她姨,这是咱刚刚,你不用怕。”母亲说罢抬起头冲我喊:“刚刚,叫赵姨。”我愣了一下,转身一溜烟就跑了。
然而那晚的喜酒我还是去吃了。因为在那个年代,农村人一年是很难吃上一两顿肉席的。老赵平日里卖药材有一些积蓄,因此在结婚的时候酒席办得很排场。酒精烧热了人们的血液,也烧红了汉子们的脸庞。于是大家好像都换了一个人似的,开着平日里并不常开的玩笑,说一些让老赵面红耳赤的话,冷不丁地就会让老婆揪了耳朵,半天说不上话来。晚上的洞房听说直闹到天亮。那时我们还小,懵懵懂懂地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是被年长的驱赶了回来,不让去参加,于是回家后头一挨枕头就进入了梦乡,梦里依然有吃不完的好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姨自然也就成了我们家的常客。也许是见多不怪,渐渐地,我倒觉得她并非很难看。黑子一开始很排斥她,拒绝跟她说话。老赵结婚的时候黑子便跟我住在我们家的小窑里。赵姨每次来我家的时候都带一些吃的东西,有时是一些山果,有时甚至是煮好的野兔或野鸡。开始我拒绝吃她做的东西,觉得不干净,但不争气的是胃,最终经不住肉香的诱惑,我还是吃了。奶奶说,赵姨命很苦,三岁上没了爹娘,被人贩子带到陕北,后几经周折,落脚在北塬上的一户人家。那时她已是七八岁了,每日里给人家打猪草,喂牲口,那家人根本不把她当人看,动辄就打得她满地乱滚,鼻口是血。就这样过了几年,她便一个人去沟里放羊。有一年的冬天,寒冽的北风肆虐着大地,人们龟缩在各自的家里不敢出来,而她还得起早去喂牲口,然后再把羊赶到山里去。那家人说来心也歹,再冷的天从没给她做过棉衣,她穿在身上的破夹袄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捡来的,紧紧地裹在身上,夏天汗流浃背,冬天寒风刺骨。她的手和脚便是在那一年的冬天冻坏了,手指被冻掉了四根,脚趾全部被冻坏,从此成了个跛子,不能下地劳动。那家人一看她成了个废人,便把她赶了出去,她从此便流落乡里,拄着根拐杖沿乡乞讨。她说不清自己是哪里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出生在哪一天。十五岁的时候,她被一户好心人家收留,那家也很穷,儿子都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媳妇,于是她便成了那人的新娘。五年后,那人在一次砍柴的时候滚下了崖里,她从此就成了寡妇。公公婆婆虽然知道她是个残疾人,但儿子一死,他们的生活都成了问题,怎么还顾得了她?于是她又过上了流浪乞讨的生活。后来,她又被一户人家看中。那人有五十多岁,刚死了老婆,一个人寂寞,便收留了她。但这家伙白天是个人,晚上往死里折磨她,弄得她经常鼻青脸肿,身上紫一块青一块,没一块好地方。这还不算,他是个酒鬼,一喝就醉,醉了便拿她解气,往死里打她。她实在忍受不了了,便在一个星稀月明的晚上,趁那人喝得烂醉,偷偷地跑了出来,躲在一个山洞里,好几天没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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