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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谒恩师,自己默嫌忘本;主司今日,也觉是个门前桃李,赐之酒食,赠以对联,也是极得意的。这留别同乡缙绅,酒宴笔帕往来也是不能免的,州县借朝贵为异日之照应,朝贵借州县为当下之小补。这一切杂用,俱是盛希瑗换的黄金,以资开销。
诸事已毕,盛希瑗于绍闻临行前夕,备了一桌酒饯行。只此二人,别无陪客。三五杯后,希瑗方开了口,说道:“贤弟今日做官了,我有几句话,要向贤弟说。我今日饯行,不似北京城中官场内酒席,以游戏征逐为排场;仁者赠人以言,方谓之真朋友。俗语说,知县是父母官。请想世上人的称呼,有称人以爷者,有称人以公者,有称人以伯叔者,有称人以弟兄者,从未闻有称人以爹娘者。独知县,则人称百姓之父母。第一句要紧话,为爹娘的馋极了,休吃儿女的肉,喝儿女的血。即如今日做官的,动说某处是美缺,某处是丑缺,某处是明缺,某处是暗缺;不说冲、繁、疲、难,单讲美、丑、明、暗。一心是钱,天下还得有个好官么?其尤甚者,说某缺一年可以有几‘方’,某缺一年可以有几‘撇头’。方者似减笔万字,撇头者千字头上一撇儿。以万为方,宋时已有之,今则为官场中不知羞的排场话。官场中‘仪礼’一部,是三千两,‘毛诗’一部,是三百两,称‘师’者,是二千五百两,称‘族’者,是五百两。不惟谈之口头,竟且形之笔札。以此为官,不盗国帑,不啖民脂,何以填项?究之,身败名裂,一个大钱也落不祝即令落在手头,传之子孙,也不过徒供嫖赌之资,不能设想,如此家风可以出好子孙。到头只落得对子一副,说是‘须知天有眼,枉叫地无皮’,图什么哩?做了官,人只知第一不可听信衙役,这话谁都晓哩,又须知不可过信长随。衙役,大堂之长随;长随,宅门之衙役。他们吃冷燕窝碗底的海参,穿时样京靴,摹本元色缎子,除了帽子不像官,享用不亚于官,却甘垂手而立称爷爷,弯腰低头说话叫太太,他何所图?不过钱上取齐罢了。这关防宅门一着不可等闲。要之也不中用。宅门以内滥赌,出了外边恶嫖。总不如你家王中做门上,自会没事。那做官请幕友也是最难的事。第一等的是通《五经》、《四书》,熟二十一史,而又谙于律例,人品自会端正,文移自会清顺、畅晓,然着实是百不获一的。下一等幕友,比比皆是,托他个书札,他便是‘春光晓霁,花柳争妍。”‘稔维老寅台长兄先生,循声远著,指日高擢,可预卜其不次也。额贺,额贺’云云。俗气厌人,却又顾不得改,又不好意思说它不通。这是一宗大难事。托他办一宗告示稿,他便是‘特授黄岩县正堂加八级记录十次谭,为严禁事。。本县出言如箭,执法如山,或被访闻,或被告发,噬脐何及,勿谓本县言之不预也。’诸如此类。试想百姓尚不认的字,如何懂的‘噬脐’文意?告示者,叫百姓们明白的意思,就该妇孺可晓,套言不陈。何故单单叫八股秀才读《盘庚》上下篇?这宗幕友,是最难处置的,他谋馆不成,吃大米干饭,挖半截鸭蛋,箸头儿戳豆腐乳;得了西席,就不饮煤火茶,不吃柴火饭,炭火煨铜壶,骂厨子,打丑门役,七八个人伺候不下。将欲撵出去,他与上司有连手,又与上司幕友是亲戚,咱又不敢;少不得由他吆喝官府,装主文的架子身分。别的且不说,只这大巳牌时,他还锦被蒙头不曾醒来;每日吸着踩倒跟的藤鞋,把人都厌恶死了。他反说他那是幽闲贞静之貌。衙门中,第一以不抹牌、不唱堂戏为高,先消了那一等俗气幕友半个厌气光景。还有一等人,理学嘴银钱心,贤弟尤宜察之。贤弟审问官司,也要有一定的拿手,只以亲、义、序、别、信为经,以孝友、睦姻、任恤为纬,不拘什么户婚田产,再不会大错,也就再不得错。我虽不曾做官,我家母舅家,一位族间外祖,做过汾州府太守,常说他的做官之法,只六个字:‘三纲正,万方靖。’我之所赠,我之所送,尽此矣。”
谭绍闻起身谢教,直磕下头去。车辆已齐,新官起身,朋友握手,深情无既。一拱而别。
谭绍闻到张家湾,梅克仁觅飞沙船一只,太平船一只,行李皮箱早已装妥,单等下车登舟。
过通州,抵天津,泊在老君堂边。一条黄布旗,上写“奉旨特授黄岩县正堂”大字,飘在半空中。虽比阁部台馆督抚藩臬的旗,官职大次,要之以一副车而蒙殊恩,上边写“奉旨特授”四个横字,却也体面威风之至。
顺风开舟。过武城,入子游饲,看牛刀所、割鸡处。过鱼台,考鲁隐公矢鱼于棠。过微子湖,问微山殷姓三百家。过露筋祠,读米元章碑。过平山堂,凭吊欧阳文忠公遗迹。过焦山,寻《瘗鹤铭》古拓。过金山,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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