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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糖块就摆在小摊上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不花钱的客人了。有时我会炫耀自己,带同学来拿些糖。那糖一分钱一颗,格格奶奶总是笑着,拿一张草纸把糖包好,草纸不怕潮。
到现在我还记得比我大很多的雯对我说话时的样子,她上高中了。她说:“到晚上十二点,全城的牛鬼蛇神的门都被敲响了。我们是集体行动,破四旧。”她说这话的时候,还举起手做了一个急促敲门的动作,我记得她的手指很白,弯起来的时候,半透明的。
那年是1966年。
破四旧。第一个跑到我们家的是地委的一个阿姨,她拿着一包东西:金耳环、金戒指、玉佩、玉手镯。我们家是军人,东西放在这里没事。我妈妈说是不是写一个收条。
阿姨那张脸在灯下像一个特务:“不用了,不用了。”她跑了,烫过的头发乱七八糟的。没几天她被剃了个阴阳头,天天在街上扫地。谁都可以吐她的口水。
没想到,军队也靠不住。政委家的阿姨也被斗了,她是一个地主小妾的女儿,红军。她和同样是红军的政委结了婚。她把自己的母亲接到军队大院里住,后来母亲死了就埋在公墓里。墓碑被挖出来,上面的字被描黑,放在了军队大院的门口。每天从那块石碑前走过,总会想到那个死去的婆婆,也是笑嘻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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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格格奶奶(3)
我妈妈像小偷一样找到地委的阿姨请她把东西拿回家。阿姨不肯,把东西全扔到河里去了。那些玉佩我还有印象,说起来都是老玉啦。而且雕得非常精致,最好看的是一只青蛙。翠。
格格奶奶的家也被抄了。
鱼缸破了,绣花绷散了,花窗敲烂了。
我天天在街上看斗人游街。只要高音喇叭一唱:东方升起了红太阳,照得人心暖洋洋。就是要斗人了。
什么样的人都有,脸上是墨水,衣服上写着字,有一个剧团的演员让人在脖子上挂了一只破鞋。她以前演戏,别人想和她说话都不行,现在拖到大街上,那些小流氓就上前摸她。她一脸死色。
那天我就看到了格格奶奶被拖到街上去了。
格格奶奶的头发披下来了,蓝褂子上贴着“国民党小老婆”“封建残渣余孽。”(这个字我不认得,还是问了妈妈才知道。)
走了一大圈。格格奶奶被赶回家了,晚上我跑到她那里去。格格奶奶看到我,嘴都惊得圆起来:“你还不跟我划清界线啊?快回家。”
这是她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天亮的时候,格格奶奶又被拖走了,真的是拖。她已经不太能走路了。昨天斗她的人说没有激发出阶级仇恨。要补课。(到现在我还是听不得补课这个词)
格格奶奶的鞋被脱了。她的小脚露出来的时候,那些人开始大笑。有一个人上去踩了一脚,其它人就跟着踩。格格奶奶哆嗦着,没出声。
那些人说:阶级敌人负“偶”顽抗。(后来我知道是“负隅顽抗”)
格格奶奶被拉到石头路上走,那么硬的石头。
她走着。一步一个血印。真的。我站在人堆里拼命忍。
她走着走着哭起来了,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我也哭了。八月,汗多,我把汗和泪混在一起乱擦。
这时,我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人从后面吆喝着挤进来。他手里拎着一只很大铁壶:“当心,烫着。”
他走到格格奶奶跟着:“你再负‘偶’顽抗!”
他手一抬,一股白烟从壶里冲出来了。水冲到了格格奶奶的脸上。
滚烫的水啊。
我像看到了一场默片。黑白的。
格格奶奶的脸一下扁下去,一下子又鼓起来。皮翻开来了,嘴没有了,只留下牙齿。格格奶奶没有了,躺在石头上的那个人,烂了。一点血也没出。
围着的人全都呆了。浇水的那个人跑了。一路乱叫。
我还站着,走不动。我看到格格奶奶的那两个佣人跑来了。老女人拿着一块布一下子盖到了格格奶奶的脸上。那是一块没绣完的布,上面是一朵朵的桃花。桃花和布一下子都吸在了格格奶奶的脸上。
一群人围上去,朝着那个老女人踢,她拼命叫拼命叫。没有用。我转身就跑。一路跑着一路哭。后来,老女人被踢破了内脏,吐血死了。就死在格格奶奶身边。
老男人被通知来收尸。几天以后,老男人被人发现吊死在